城牆下,聚在一起著的流民,就像堆著的的屍體。
國強民富的後世,如何會有這般情景出現。
這是唐溪東第一次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祖先生活的大明,一個並非好人的人,竟然第一次生出對這個時代的痛惜和責任。
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因為這大明千千萬萬的百姓中,有著自己的祖先,有著流淌著華夏血脈的先輩。
有著五千年中華文明的傳承。
他唐溪東既然來了,就不能白走這一遭。
城牆上,張夏海別著腰刀,帶著三個千戶,急匆匆趕到城垛邊。
城下五百米,隊列整齊的百五戰隊,駐足不前。
看上去,絕對不是反軍,張夏海雖然還未曾與反軍遭遇廝殺,卻也知道由一群農民組成的反軍,絕對不會這般有章法。
但眼前,這隻忽然出現的隊伍,又是從何而來?為何而來?
張夏海皺著眉頭,正暗自揣測,卻見那隻隊伍裡,兩匹戰馬馱著兩人向城下而來。
“提高警惕。”有備無患,張夏海還是下令警戒。
五百米距離,瞬間而至。
城上眾人已然看清,來人模樣。
一個瘦弱書生、一個魁梧中年漢子。
“城下來者何人?”張夏海身邊一個千戶,按刀上前盤問。
唐溪東沒有搭理,只是打量著眼前雄武城牆,還有城牆上守衛森嚴的城防。
“報上名來,否則火炮伺候。”千戶見對方不答,臉上生出怒氣。
“想來當年建築這三丈城牆的人,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親手建造的城牆竟硬生生隔絕後代子孫的生望,諸位難道不怕這城下數千英靈的哭喊聲日夜纏身嗎?難道這裡面就沒有你們的親人朋友嗎?如何忍心,眼睜睜看著這一條條人命死在這荒郊野外?”
“難道這數千百姓不是大明子民?”
“難道苦讀聖賢書經的知府大人心腸是鐵石做的嗎?”
“難道大明天子就是這般不問子民死活的嗎?”
唐溪東仰天冷笑,心中的怒火讓他一聲接著一聲的高聲質問。
城牆上,官兵羞慚,將領羞怒。
那千戶羞怒難耐,便準備下令射殺城下那狂生,卻被臉色烏黑的張夏海伸手製止。
於是整個城上無言以對。
遠處,韓爌聽著寒風中遠遠傳來的質問聲,眼神一亮,口中喝彩一聲,接著想到自己的身份,頓時黯然愧疚。
“本人出自落梁山,今日既然百姓入城不得,那麽我落梁山上上下下三千民眾願意全心全意接納大家。大家如果信得過,便跟我上山,我唐溪東至少保證大家上了山,能吃上一口熱的、住上一間能遮風擋雨的石頭房,絕不會像那鐵石心腸的知府一般,不顧大家死活。”唐溪東轉身看著一邊黑壓壓的流民。
麻木絕望了許久的流民,大概是被世態炎涼冷怕了心,竟無人回應。
唐溪東一看眼前場景,心中有些尷尬,正覺得自己的身份不為人所信時。
流民中,一個秀才模樣的中年人慢慢站了出來。
“小生知道落梁山上有強人盤踞,但沒想到如今逃離戰亂之時,收留大家這些人的竟然不是為民做主的官府,而是人人唾棄的山匪。我許三省願意上山,這世間怕是再沒有眼前這平陽城更汙穢黑暗的地方了。這位頭領,許三省願意跟你上山。”許三省說完起身,大步向著唐溪東走去。
身邊那個抱著奄奄一息孩童的婦女,
看著許三省的身影,也慢慢起身,沉默著跟了上去。 看見有人開了頭,剩下的流民,相互攙扶著,一個個起身,跟了上去。
唐溪東一看數千流民開始行動,便再次冷眼掃視城牆一圈,高聲說道:“告訴知府大人,今日來的是落梁山唐溪東,以後如是心中羞慚難泄,盡管帶兵找來,我落梁山不怕他知府大人的官威。”
“另外,城上的諸位兄弟,如果大家還心存良知,以後要是再有百姓來到城下,請開貴口,給大家指一條生路,就說隻管來我落梁山,不管多少人,我落梁山全都收留,無論男女老少、病患體弱。再次拜托諸位兄弟了。”
“大家跟我走。”
說罷!唐溪東不再停留,帶著身邊浩浩蕩蕩的流民向著遠處行去。
城牆上,張夏海看著城下那黑壓壓流動的人群,自慚不已。
身後一個千戶低聲提醒:“大人,難道就任由這些人這般離開,萬一今日之事被知府大人知道,怕是要找大人的麻煩啊!”
張夏海一聽此話,臉色頓時冰冷:“他岑化言不顧百姓死活,難道還要斷了百姓的活路?他想找麻煩,隨他來,我張夏海不怕他那卑劣小人。”
說完,再次看著領著人群的那書生身影,眼中露出敬佩。
他張夏海如何不想也如這般英雄,可惜被一群無膽小人束縛!
人群開始追隨著日頭西落的腳步慢慢行進。
唐溪東讓狩獵隊的人分散,前往人群中幫扶老弱孩童,來的時候每個人都背了一些面餅和涼開水,也讓大家分散送給老人婦女和孩子。
三千多流民加入,讓隊伍的速度慢了下來。
唐溪東一看這樣的行進速度不行,便讓劉大狗帶著幾個人先行回寨,一是讓柳蓮清帶著寨民做好接收準備,二是再帶一部分青壯和騾車來,讓老人孩子可以坐在車上行進,這樣加快速度。
走了五百米,唐溪東看到官道上停留著的馬車和騎隊。
於是皺眉趕馬上前。
只見,之前的老者被身後的中年人攙扶著向前走了兩步,寒風掠起老者銀白發絲,顯露出老者病態的模樣。
“這位小兄弟,我看你心懷仁心,竟願意收留這數千百姓,小老兒家鄉如今也遭遇戰亂,路途不寧,便想隨你上山暫住幾日不置可否?”老者人雖病態,聲音卻底氣十足。
唐溪東笑笑,開口應道:“既然連數千百姓都收留了,如何不能讓老人家上山暫住?只是,我這落梁山可是遠近聞名的匪寨,老人家不怕留得下,走不得嗎?”
“小老兒如今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了, 哪還怕這些。”老者也笑笑,灑脫而言。
“既然如此,那就請老人家帶著家丁隨我一道上山吧!”唐溪東雖然不知道對方什麽身份,但觀其言察其行,老者氣勢非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
邀其上山,再做觀察。
於是一行人再次前行。
“東翁,你還是太多心軟啊!”賈懷忠苦笑著跟隨在韓爌身邊,隨著人流向前。
跟隨韓爌多年的賈懷忠自然知道老者心中打算,他老人家這是擔憂百姓的前路不平,害怕百姓上山日子不好過,才親身犯險,入那賊窩。
“都心軟大半輩子了,這毛病改不了嘍!”老者笑笑,不以為然。
確實。
先帝時,禮部尚書孫慎行彈劾方從哲用李可灼進獻藥丸,是東翁獨自一人奏疏::“俾議法者勿以小疑成大疑,編纂者勿以信史為謗史”,勸導先帝不能因事而興大獄。從而保護了首輔、浙黨領袖方從哲,未造成大冤案。
閹黨得勢,也是東翁一人在閣,力保忠賢,保留朝堂最後一絲忠氣。
當今聖上在位,欲嚴處閹黨,再興大獄,還是東翁上奏:要犯從嚴,協從不問,不宜誅連太多太廣。隻列首逆五十多人,惹得聖上不滿,要知道閹黨當年可是差點致他於死地啊。
便是這樣一個正直忠義,寬善賢良之人,如今卻被奸人陷害,被逼歸田,如今更是有家不能回,為了數千百姓,隻身入那賊山。
好人沒好命,禍害遺千年!
這世道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