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他要分兵?
是因為他野心膨脹到了要讓他靠著手下五萬人馬同時攻下赫圖阿拉和盛京嗎?
不是,恰恰相反。
唐溪東很明白,在這樣的形勢下,想要攻破女真的盛京漢人曾經的沈陽衛難於上天。
所以他要分得清主次。
他告訴張夏海:七日克沈陽,否則便帶兵撤離遼東。
又告誡張夏海:不要顧及他的生死。
便是因為他心中已經有了非常清楚的打算。
相對於盛京,赫圖阿拉的進攻要更為容易一些。
而相對於盛京,對於真正的女真而言,赫圖阿拉也更要重要十倍。
一萬人深入遼東,直攻赫圖阿拉便是為了吸引女真的兵力,為張夏海緩解壓力。
有些事情不能明說,不是說不得,而是即便說了反而會壞事。
唐溪東作為山西的王。
張夏海如何敢讓唐溪東獨自帶兵涉險?
所以唐溪東不能說。
赫圖阿拉遠比盛京遠,但唐溪東隻帶一萬人,其中只有三千步兵,行進的速度要遠遠快於四萬人的大隊。
唐溪東希望自己能夠打一個時間差。
但即便如此,唐溪東依舊沒有勝算,四萬人是打不下沈陽的。
盡力而為,往往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一句遮掩。
到達赫圖阿拉,途中要繞過一座遼東邊城——鐵嶺衛。
所以唐溪東不得不在追求速度和遮掩行跡中左右考量,最初的三日,日伏夜出。
遼東空曠,後金大後方久無戰事,倒是讓唐溪東一萬人很輕易便繞著鐵嶺衛一路向東,繞過鐵嶺衛,之後可謂是一路暢通,直達赫圖阿拉的道路上除了些許小堡,再無大城池。
穿過鐵嶺衛,唐溪東便不再掩飾自己的行跡。
日夜加急向著赫圖阿拉行進。
而此時。
莽古爾泰已經帶著自己帳下的正藍旗直奔盛京城下。
正藍旗的旗幟在城下飄搖。
盛京的城門卻緊閉著,城上正紅旗和鑲紅旗兩隻八旗女真嚴陣以待。
莽古爾泰被發配鎮守祖地,但帳下正藍旗依舊由他帶領。
此時,正藍旗忽然大張旗鼓兵臨盛京,城中的人如何不知莽古爾泰來了。
莽古爾泰來了,帶著兵來了,但皇太極卻不在城中。
內中的意思,連女真最平常的部族小兵都再清楚不過了。
一隻長箭帶著莽古爾泰給代善寫下的親筆信射上了城牆。
此時作為鎮守盛京的主將,代善恰恰在城樓坐鎮。
那封書信第一時間便到了他手裡。
莽古爾泰的書信上只有一句話:當年二兄推八弟登汗位,今日命將不保,二兄可曾後悔?可願坐以待斃?
最簡短的話卻刺中代善掩藏著最深的心。
當年的四大貝勒,阿敏被囚禁了,莽古爾泰被發配了,代善日日跟隨皇太極身邊卻也是被看守最緊之人。
三個人的處境真是再相同不過了,莽古爾泰能感受到的,代善同樣感同身受。
所以,代善瞬間猶豫了。
但不得不說,代善此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他最大的自知之明就在於他知道自己是個優柔寡斷之人,難成大業。
代善身為四大貝勒之一,當年卻一力推崇皇太極上位,便是他知道自己不是為王的料。
同時在推崇皇太極上位,而放棄阿敏和莽古爾泰,
便說明他把二人的性格品性看的非常清楚。 後金之盛,阿敏和莽古爾泰皆不是最佳人選。
哪怕此刻,莽古爾泰兵臨城下,代善依舊這樣認為。
可代善真的優柔寡斷,明知莽古爾泰不是最佳稱汗之人,即便知道莽古爾泰難以抵擋皇太極,卻還是在這一刻猶豫了。
因為他老了,越是老就越怕死,或者說代善極力追求一個終老的好結局。
但皇太極給不了他終老。
正紅旗、鑲紅旗把持在手,當年更是一力將皇太極推上汗位,即便如此,如今皇太極還是一步步逼壓他。
臉上敬如長兄,暗地裡卻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莽古爾泰的到來對於代善來講是一件非常誘惑的事。
代善猶豫了。
卻也不會立刻答應或者回絕莽古爾泰。
於是他使出了拖字訣。
回信只有四字:容我三思!
容我三思?
簡單的四個字卻包含著極多的含義。
對於莽古爾泰來講,四個字的回復其實是給他自己信心,因為代善在猶豫思量。
於是為了四個字,莽古爾泰駐軍城下,竟然真的給了代善三思的時間。
很多事情的發展確實藏著不少的巧合和偶然。
莽古爾泰給代善三思。
代善陷入了僵局。
但,唐溪東卻不知道這一切。
如果他遲上兩天踏入遼東,也許就能做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漁翁。
但此時的唐溪東卻已經帶兵大張聲勢的來到了距離赫圖阿拉不遠的薩爾滸。
當年葬送大明十余萬精銳的薩爾滸。
而此時,女真的騎兵也終於偵查到了唐溪東的行蹤。
飛馬加鞭向著盛京和赫圖阿拉回報。
唐溪東還是被張夏海快了一步。
當唐溪東來到薩爾滸的時候,張夏海帶著四萬新軍,剛剛兵臨鐵嶺衛城下。
四萬大明軍隊忽然自側後方殺來,給後金的震驚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反應過來的。
張夏海卻不管這麽多。
鐵嶺衛是橫在前往盛京道路上的一道關隘。
張夏海可以讓過鐵嶺衛,但繞過鐵嶺直達盛京的下場也許就是被前後夾擊或者斷送了自己的退路,所以鐵嶺衛必須首先打下。
於是張夏海開始攻城,後金開始兩路斥候分別向盛京回報軍情。
而此時,莽古爾泰剛剛給了代善思考的時間。
盛京城下,正藍旗與正紅旗、鑲紅旗僵持著。
鐵嶺衛,五千女真帶著三千漢兵準備守城。
薩爾滸,唐溪東帶著一萬人,稍稍駐留,開始緬懷大明損失的屬於曾經最後一絲的榮耀——主動攻打後金大本營的一戰。
薩爾滸的寒風吹著。
似乎空氣中都透露著一股尚未遠去的腐屍氣息,那嗚咽的寒風似乎向著一萬新軍訴說著這裡曾經葬送著的漢人葬身他鄉屍骨無人收的悲愴。
那埋藏在山野中的骸骨,在長久的時間中,被寒風刮過,被暴雨衝刷,只要用眼睛去看,便能看待那一堆堆露出土層的白骨。
這些人再也回不了家,甚至回不了他們的國。
他們是大明的英烈,很多年之後,他們變成前朝異國的孤魂野鬼。
最有百年,便再無人會記得他們曾經埋葬在這裡。
失敗者,似乎總是習慣被人所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