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赫圖阿拉，在山崗迎風而立。

　　女真人在黑夜中，猶在喧囂嬉鬧、飲酒作歡。

　　而剛剛在城牆上被放下的幾個漢奴卻窩在女真主人的柴房中無人問津，自生自滅。

　　寒風中凍成一根棍子，饑餓下失去生機。

　　此刻一個個沒了聲息。

　　許久，柴房的木門輕聲推開，走進幾個小心躲閃的身影。

　　拿著破爛的衣服、端著冒著熱氣的破爛木盆，還有藏在衣服下黑乎乎的乾硬麥麩窩頭。

　　在異族的國度裡，大概能夠救助他們的也只有這些流著相同血液的漢人。

　　血脈成為了維系和幫扶他們生存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

　　女真貴族高聲大笑的聲音隱隱傳來，但柴房裡幾個漢奴正小心翼翼的極力救助著躺在地上沒有聲息的漢奴。

　　許久之後。

　　躺在地上的一道人影，終於抽動了一下。

　　緩緩睜開一道眼縫，而後再緩緩昏睡過去。

　　黎明帶來生的希望和帶走生命的光芒。

　　清晨，柴房中。

　　三個男人精神萎靡的躺在地上，兩個年級還小的孩子卻閉著眼睛無聲無息。

　　大人熬得住，孩子卻終究還是被死神帶離了世間。

　　“狗子還有三天就十歲咧，都是命，沒熬過去。”

　　“死了就解脫咧，不用遭罪咧，活過來能怎，像我一樣腿被凍傷了，還得給那幫狗……乾死乾活。”

　　“狗子他爹、二兩他爹，你們倆看開點，當年我那婆娘和孩子被狗雜碎砍死的時候，我也想去拚命，後來呢?大家還不是一樣，有口飯吃就活下去，沒啥好爛，沒啥意思，到哪裡都一樣，有沒有婆娘和娃都一樣，都是給別人當豬當狗的料。”

　　“兩個娃的命換兩頭牛，這是女真韃子的道理。”

　　……

　　鐵嶺衛。

　　百裡曠野，一座孤零零的城。

　　寒風過，燈火搖。

　　寒冷的夜。

　　守城的是投奔女真的漢兵。

　　烈烈寒風中，漢兵縮進城牆角，明明困得睜不開眼，又不敢就此在冷風中睡去。

　　“這樣做狗的日子啥時候是個奔頭?”

　　黑暗中，忽然有人報了一聲埋怨。

　　可惜哪怕周圍的人各個眼中都是茫然，卻也無人回答。

　　“哎！”

　　一聲長長的歎息在黑夜中被風吹向遠方。

　　沉默是這些無根的孤魂野鬼做過的最多的事。

　　黑夜慢慢流逝。

　　城外有一隻隊伍在黑暗中，繞著鐵嶺衛而過。

　　但城上的守兵卻無人察覺。

　　曠野黑暗，夜裡狼嚎聲四起，野獸比人更凶猛。

　　入夜關閉城門之後，鐵嶺衛便無人再會出城，連女真韃子也不會輕易出城。

　　黑夜繼續，茫然繼續，日子還得繼續。

　　無聊又漫長。

　　而後，忽然自城內傳出的一陣嘈雜打鬥聲，驚醒了這些昏昏欲睡的漢兵。

　　城下的打鬥聲漸漸清晰，距離越來越近。

　　於是這些人紛紛抬頭向下望去。

　　城下。

　　一道壯碩的身影背著一個女人，在十多個女真兵的圍攻下，一步步向著城門口退去。

　　就在那道身影即將靠近城門洞下時，忽然自城上跑下一隊漢兵，直接擋住了那人的身影。

　　“胡月，你想做什麽?造反嗎?”當前一人大聲呵斥。

　　“造反尼瑪，唐德旺你果然是一條好狗。

”那滿身是血的男人，喘息著大聲喝罵。　　“看來你是不想活了，冒犯了主子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廢話少說，你不就是想在你主子面前好好獻殷勤嗎，那就來吧，狗奴才，”

　　一人難抵眾手。

　　許久之後，男人的屍體與女人躺在地上。

　　沒了聲息。

　　“主子，胡月死了。”那帶頭廝殺的總旗，諂媚的跪在地上。

　　“剁成碎屍去喂狗，女人關起來，讓兒郎們樂樂。”

　　“是。”

　　女真離開。

　　留下滿地凌亂。

　　城牆上，一個個漢兵變得更加沉默。

　　迷茫的更迷茫，兔死狐悲的紅了眼。

　　“總旗大人，是胡月兄弟和他的婆娘。”有小兵小聲說著，聲音很低，卻傳的很遠。

　　胡月正是他們總旗下的一名小旗。

　　“聽說胡月的婆娘幾天前被韃子糟蹋了。”

　　“賈二最不是個東西，幫著韃子殺自己人。狗奴才！”

　　重新縮在牆角的漢兵開始低聲一輪。

　　“這個月，胡月這樣的已經是第五個了，也只有他敢反，卻也死得最慘！”

　　“他娘滴，當年咱們隨著孔有德投金，為的是榮華富貴，被逼無路才做了漢奸。可這幫雜碎根本就不把咱們當人，以前在大明尚不用擔心妻兒不保，如今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真是活得窩囊。”

　　這樣的話已經滿是恨意和反意。

　　若是之前，必然會有人呵斥，但今夜周圍聽見的卻都變的沉默。

　　沉默著的憋屈和悲哀在人群中彌漫著，他們是漢人，也是漢奸，做了人人辱罵的漢奸卻又活得豬狗不如，這一刻，很多人在自問，這樣的日子和身份，倒地是吐了什麽為了什麽?

　　夜無聲，答案自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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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來到遼東之前。

　　唐溪東幻想中盤踞遼東的後金窩藏在彈丸之地。

　　女真不到百萬，佔領遼東能有多大?

　　但過了遼河，真正站在這片土地上，唐溪東才感覺到遼東那遠比山西遼闊的地域。

　　這裡很大，人口卻真的很少。

　　後金局限於人口基數太少的因素，在佔領遼東之後，基本上以集中大城而生，自努爾哈赤建立後金一來，對於漢人的統治也往往是將各地散落的漢民，不斷驅趕遷移前往大城，先是赫圖阿拉，而後遼陽，最後定都沈陽為盛京之後，又大規模的將更靠近前線的遼陽附近百姓大規模遷徙到沈陽附近生活。

　　所以遼東很大，但數百裡無一大城，數十裡不現人跡。

　　女真不事耕種，收押的漢奴也多為關押在大城附近進行囤地耕種。

　　到了皇太極繼位，算是對漢民開恩，生活好過了一些，但其實表面上的形式難以改變女真根本上對漢人的奴隸欺壓。

　　漢人不如豬狗。

　　在山西時，女真就是這般對待百姓，到了遼東難不成還能有所改變。

　　莽古爾泰急著帶領手下正藍旗兵發盛京沈陽的第二日，便是唐溪東帶領大軍度過遼河的時日。

　　也是在這一日，唐溪東決定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