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曲城提供了足夠的柴火,大火燒了三天才漸漸熄滅。這三天裡明鎬都沒有出他的帳篷,對外隻說是前些日子積勞成疾那天又感染風寒,所以一時起不了床。
這話有誇大的成分,但是一個眼看快六十的老人前些日子沒白沒黑的操勞,還數次親自穿上鎧甲到曲城下視察進度指揮修城,也確實勞累過度了。再加上精神受到打擊,身心確實都要調整一下。
反正明鎬沒有發出新的命令,李不棄故意不去請示木材的使用,把木料都截留下來去建造樓車。至於其他的事情,李不棄倒是都暫時接了過來,雖然事事都需要請示,但是也在王信的協助下過了一把大帥的癮。代替領導主持工作,這在將來也是資歷啊!
但是明鎬顯然沒有讓李不棄繼續積攢資歷的自覺,正月十三他就從帳篷裡鑽了出來擊鼓升帳,李不棄一看老頭子的狀態就暗叫不好。這老頭雖然頂著兩個大個兒的黑眼圈,眼睛裡布滿血絲,兩頰塌陷,一部胡須亂蓬蓬的,可是明顯的老頭兒又是信心滿滿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又想到什麽歪招了。
結果老先生一宣布,李不棄發現還是老把戲——挖地道。按照他這種打法,可能要二三十天才能把地道挖好。挖地道的同時還要在別處發動佯攻,掩蓋挖地道的跡象,這樣每天都得拿人命往上填,勞民傷財啊!
李不棄決定不再對這位老先生忍讓了。俗話說再一再二不再三,李不棄已經給了老先生兩次機會,老先生都玩兒脫了,現在汴梁都有人傳說李不棄也不過如此,他不想再等老先生自娛自樂了。他站起來說:“安撫,下官以為挖地道這法子太慢,而且挖掘過程中有可能被賊人發覺,不如用樓車進攻。若用樓車,下官有把握用半個月時間拿下貝州。”
明老先生大概是對火攻心理陰影太大,立刻否決了李不棄的建議:“樓車也是木質,若是賊人縱火便與曲城一個樣子,還是地道穩妥。”
但是李不棄這次不打算妥協,堅持道:“樓車雖然容易著火,但是只要有一定數量就能攻上城頭。下官還是認為挖地道費時費力,失敗的可能還更大一些。若安撫執意挖地道,下官將上奏陛下請求聖裁。”
包括明鎬在內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李不棄突然之間如此強硬,這和前些日子的反差太大了。明鎬愣了幾秒鍾,騰地一下子站起來:“你是副使,本就有上奏之權,要奏什麽便奏就是。但這裡是老夫主持,我意已決,明日開始於城北挖掘地道,同時從其他三個方向進行佯攻遮掩挖地道的聲音。”
眾將看了看李不棄後都對明鎬躬身道:“得令!”
回到營帳中,李不棄筆走龍蛇很快就寫好了一份彈章和一份文書派人五百裡加急送往汴梁大內和樞密院。這還是李不棄頭一次寫彈章,沒想到竟然是彈劾頂頭上司。他估計這下自己“官員殺手”的大名更是坐實了,不過他又不準備循規蹈矩混體制,好名聲對他有個鳥用。
五百裡加急當天就到達汴梁,樞密院見是關於貝州戰事的不敢耽擱,連忙抄寫後分別送給樞密使和副使,皇帝那裡自然也要送一份。
很快皇帝就傳樞密使夏悚和副使文彥博入見討論貝州戰事。夏悚和文彥博一起往垂拱殿的路上夏悚隨口說:“寬夫,你看貝州這事兒該怎麽辦?聽說李不棄上了彈劾明化基老邁昏聵的奏章。前日我還怪道李不棄如此精明的人物,怎麽會犯用草木建曲城讓賊人燒的錯誤,原來是明化基不聽李不棄的勸說。正使和副使意見不一可不是好事。”
雖然若讓夏悚來指揮作戰,他更想不到用草木建的曲城這麽容易就能點著,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現在拿這事兒來說嘴。
文彥博從夏悚話音裡聽出了夏悚的暗示,也知道文彥博和夏悚不對付,自然知道夏悚的意思。本來文彥博和明鎬多少還有些交情,但是為了自己的理想,他自然而然地說道:“從先前兩次攻城來看,明學士確實不如李不棄知兵。當初若是讓李不棄指揮,也許就把貝州打下來了。”
夏悚本來以為勸文彥博支持李不棄還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就放棄了明鎬,這可不太像士大夫的作風啊。夏悚心思八面玲瓏,立刻就想到了李不棄是受過張貴妃的叔叔舉薦的,而人都傳說文彥博是走了張貴妃的路子從益州回京的。難道李不棄和張貴妃也扯上關系了?
但是現在這事兒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明鎬壓下去。於是他說:“貝州戰事已有四十多天了吧?再拖下去,只怕今年貝州夏糧就沒什麽收成了。百姓困苦啊,早一天打下貝州也好讓百姓早日還鄉,這戰費也可以省下一些啊。”
文彥博說:“樞密說得是。”
兩人來到垂拱殿,趙禎立刻就說:“剛剛李不棄上了彈劾明學士的奏章。他說明學士知兵之名名不副實,盡出些昏招,不但致使官軍無謂傷亡,而且致戰事久拖不決。此事你們可知道?”
夏悚說:“李不棄也有文書投到樞密院,應該是與彈章一起送到的,其中對明學士也多有微詞。臣看前些日子的戰報還曾疑惑,草木築城易受火攻,這麽簡單的道理就算明學士想不到,李不棄這樣精明的人也應該想到,卻為何會著了賊人的道。原來李不棄已經勸過明學士,但是明學士一意孤行才有此敗。臣以為李不棄說得有道理。”
文彥博不說話算是默認了對夏悚的支持。趙禎卻埋怨起李不棄來:“唉!李不棄既然明白這些道理為何不據理力爭,或者早些時候寫了奏章來?那樣何至於這麽長時間數萬大軍勞而無功?”
文彥博見夏悚不說話,為了推李不棄一把隻好為李不棄解釋:“陛下,臣估計李不棄也有苦衷。”
“嗯?什麽苦衷?”趙禎問道。
文彥博說:“李不棄領旨出征之時就一再說他年輕見識少,此次就是跟著經驗豐富的老臣學習的。想明學士明學士在陝西任轉運使時就以修寨堡和練清邊軍著名,李不棄年方弱冠,帶兵不過千人,怎麽敢對如此老臣指手畫腳呢?臣以為以前不彈劾明學士只怕是出於慎重,現在彈劾明學士卻是深思熟慮。”
一番話說得趙禎連連點頭。 趙禎還清楚地記得當年自己給一乾老臣壓得如何痛苦,設身處地他就明白了李不棄的處境,因此不由得後悔起來:“是朕把事情想簡單了。當時隻想著派個穩妥的老臣去給李不棄把關,卻沒想到這一層。若是當時只派李不棄去河北,可能早就把貝州打下來了。”
文彥博自知今天褒貶明鎬替李不棄說話是犯了士林的忌諱,因此趁機補救一下:“陛下也不能這麽說。李不棄雖然智計百出,但是畢竟太過年輕,若讓他一人出征,朝廷上下只怕都不放心。”
皇帝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不由犯了難。朝中知兵的大臣大都與李不棄不相能,如果撤了明鎬,換誰去河北呢?
抬起頭來突然他眼前一亮:“文卿不如你走一趟河北吧。明學士年紀大了,近來操勞過度,朕也擔心他的身體,你就把他換回來如何?”
文彥博也不清楚李不棄的樓車管不管用,其實是不願趟這個渾水的,但是話趕話說到這裡了,他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表現出慫來。於是他立刻回答:“臣,原為陛下分憂。”
PS:似水流年r兄認為前幾章寫的大宋武將太水,這裡有一個問題,就是河北已經四十多年沒有戰事了,武將又大多是世襲的,所以練兵、守城也許還行(畢竟這是大宋軍官的基本功),但是野戰和攻城水平應該不怎麽樣。這一點參照宋軍和與西夏作戰前期三次大敗。貝州從起義到失敗前後歷時66天,其中火牛陣和放火燒曲城都是實事。還有當上級打定主意用外行指導內行的時候,內行的水平一向是直線下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