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佔領邕州和欽州的消息一傳開,汴梁嘩然,但是此時還有人解釋說是朝廷向交趾借兵評判。但是十五天后,這個自欺欺人的謊言被徹底拆穿了。警察司轉來那些無權直奏的廣南地方官吏的奏報,說交趾人根本就是來搶地盤兒的。就連余靖也看出事情不好,不得不飛馬快報交趾人從邕州沿鬱江東進,完全不聽調度,而且一路佔領城鎮,驅逐屠殺大宋官吏,劫掠民財,似有不軌之心。
現在儂智高正在邕州北面準備殺入荊湘呢,交趾人卻往東去,瞎子也能看出不正常。
皇帝看了這麽多年奏折,大臣們寫了這麽多年的奏折,都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奏折中這個“似有”其實不過是委婉的說法。連余靖這個向交趾借兵的始作俑者都說交趾人有不軌之心了,那麽交趾人到底想幹什麽已經昭然若揭。這下朝中原本一直鼓吹向交趾借兵的人突然間全都閉了嘴。而這份奏折遞到趙禎手裡的時候,趙禎先是愣了半天,然後都沒有理會請罪的龐籍等人,而是扭頭吩咐王中正:“速去叫李不棄來見朕!馬上!”
龐籍有些無奈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再也沒有誰能阻止李不棄了。現在廣南的形勢已經壞到極點,就算李不棄去了不能力挽狂瀾,都怪不到李不棄頭上。而只要李不棄能穩定廣南的形勢,那麽無能的文官就會給釘在恥辱柱上。
現在他真的很後悔,說實在的他對向交趾借兵這事也有疑慮,但就因為李不棄貶低了余靖,他為了爭口氣,可以忽略了交趾人背信棄義的危險。現在他不恨李不棄,這點兒心胸他還是有的,他更恨交趾人。但是他明白,出了這麽大的婁子,就算皇帝不追究,那些時刻想要登上相位的人也不會允許自己在相位上待下去。自己的政治生命弄不好就到此為止了,根本就不可能親自主持懲罰交趾人。這才是他最遺憾的。
但是高若訥似乎還想爭取一下,說道:“陛下,臣以為交趾是遠來之師,乃疲兵也。廣南已經被儂智高劫掠一回,交趾人再難籌軍糧。只要戒地方官吏禁商人售糧給交趾人,再派一軍拒之,待其乏糧,,便派一能言善辯之士責其背信棄義,則交趾軍必然退去。狄副樞大軍不日即到廣南,面對二十萬大軍,交趾定然更不敢戰。大軍到日,便是交趾退軍之時。”
趙禎命小太監:“請王節度來,朕要問他廣南之事。”
武將在朝堂上存在感是很低的,朝會時一般也就是露露臉,很少有去崇政殿奏對的機會。今天王德用被召見,連忙來到崇政殿,待聽了高若訥一番理論之後,裝作沉吟一番才說:“高樞密說得也有道理。只是若交趾人若是疾行向東攻打廣州該如何?這一路州縣盡皆被儂智高打開過,如今無兵防守,交趾人會如入無人之境。廣州可是有大批的糧草。只要交趾人有足夠的糧草,他們佔據邕州便是反客為主,以逸待勞,朝廷大軍反倒是遠道而來,乃是疲兵。且朝廷大軍多是北人,不服嶺南水土,若不能速戰速決,隻這嶺南的瘴癘就可讓勝敗難料。如今有人說交趾軍有兩萬,有人說有五萬,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若是儂智高再和交趾合流就更加堪憂。”
趙禎的臉又是一黑。高若訥忙說:“儂智高與交趾為仇敵,斷不會與交趾合流。”
這時王中正一路小跑進來稟報李不棄來了,趙禎忙宣李不棄進殿然後把廣南的情況向他介紹一番,然後問他的看法。李不棄這次也不客氣說:“高樞密難道連料敵從寬這個原則都不知道嗎?這是拿國事作兒戲!高樞密可知交趾並非儂智高這等流寇,既然入侵,豈能毫無準備?便是交趾人沒有足夠的軍糧,可史書中以人肉充軍糧的事還少嗎?高樞密認為交趾這等蠻夷一定乾不出來這種事?退一萬步說,就算交趾人乏糧退走,在走之前也肯定大肆擄掠破壞,到時候邕州再難支應朝廷大軍駐扎。相反交趾人控制了廣源州可以隨時再入邕州。那時本為大宋所有的邕州便是大宋與交趾共有,若想再次完全控制邕州不知要勞師靡餉到什麽時候。當然,大宋肯定能夠打敗交趾,但是不知要花多少錢,消耗多少人命。”
趙禎聽到李不棄說交趾人可能吃人不禁一哆嗦,忙問:“不棄,你看現在該如何是好?”
李不棄說:“事已至此,便不是剿滅儂智高這麽簡單。交趾既然暴露了狼子野心,若不懲罰,不止交趾不會安分,大理和山蠻也會效尤,以後南方將再無寧日。所以這一次必須必須將交趾一並解決。又,廣南之事難的並非剿滅儂智高和打敗交趾,而是地方偏遠難以長治久安。如今趁大軍南下之時把一些事作了,把廣南切實穩定下來,才可避免將來再出現儂智高這樣的事情。因此,臣以為,如今不可貪一日之功,應有一個總體方略,謀廣南百年太平。”
趙禎眼前一亮問:“不棄有這般信心?”
李不棄說:“這是可以有,只是這個恐怕只有臣能實行。若是陛下給臣信任和總督兩廣便宜行事的權利,臣可以試試。”
其實李不棄早先寫給趙禎的劄子裡就有比較完整的方略,只是趙禎也是個戲精,現在雖然已經下決心讓李不棄去處理廣南的危機,但還是裝模作樣的說:“如此,你就在殿上擬個方略出來朕看看,如何?”
皇帝要演戲,李不棄隻好陪著演, 立刻從命就在禦案旁設的桌案上一揮而就,洋洋灑灑寫了二十多條。
趙禎從太監手裡接過那條陳,看了第一眼就吃驚地抬頭看看李不棄,然後才繼續看下去。因為除了臨時加上的四五條,其他的都是看過的,所以一會兒他就看完了,然後他神情複雜地對龐籍等人說:“你們也看看這個方略。”
龐籍從小太監手中接過條陳,看了第一條也是一愣。這第一條卻是希望皇帝至少在兩三年內不要換宰相,被降職的廣西路轉運使蕭固和廣東路轉運使王罕仍任原職戴罪立功。
讓兩個轉運使留任好理解,這是因為兩人熟悉當地事物。而且兩人被削職的原因都很冤,尤其是蕭固。他本來已經請求朝廷招撫儂智高,不但防止儂智高鋌而走險,也能利用儂智高防備交趾。可是皇帝膽子小,生怕惹惱交趾人,很不負責任的要求蕭固擔保招撫儂智高不會給交趾人尋釁的口實,和儂智高不會再反叛。這個鍋蕭固背不動,招撫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可是等儂智高起兵後,蕭固卻被以失察的罪名把蕭固貶去當知州了。
但是為什麽讓他和梁適留任呢?他龐籍和梁適在廣南的事情上可是一直和李不棄對著乾的啊。
再往下看,李不棄給出的理由是廣南的事兒小不了,要想處理好,朝中必須安定。這對於李不棄規劃的龐大計劃來說倒也是應有之義。
看到這裡,龐籍對李不棄倒是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李不棄能不計前嫌,若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就是一心為國的君子。龐籍現在實在不好決定該怎麽對待李不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