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的臉上保持著一貫的無喜無悲的表情,但內心卻是激動萬分。
次子剛才說的內容的確很簡要,可細品其中的含義卻是非凡的。
比如:“上一任族長未滿六十歲身故了該如何”這個問題。
在伯父英年早逝後,他專門查過族譜,得出的結論讓他吃驚萬分:有記載的族人的平均壽命是四十三歲多一些,連五十歲不到,而歷代族長的平均壽命勉強只有五十六歲。五十六歲!
在查校族譜之前他從沒想到會是如此的結論!
他不記得那之後的幾天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五十六歲”四個字反反覆複的在他心中閃爍著、咆哮著。他記得他有一陣子天天在計算自己距離五十六歲還有幾日的陽壽
這樣的噩夢,直到次子獻上養生術的那一刻!
那一夜,他睡得無比的香甜
他是辛苦多日才發現隱藏在族譜中關於壽命的秘密的,可次子能界定六十歲的界限,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那麽如果不糾結次子為何以六十歲來界定的話,最少證明次子慮事是極為縝密的。
再比如:“由非殷氏族人的外人或正直無私的族人組成長老團來負責評判”,隻這一條如果運用恰當的話,就能給殷氏帶來無限的好處。
請族外之人來參與族內事務,這是史上所沒有的。同樣,一旦殷氏向族外發出這樣的邀請,那些想要向殷氏靠攏的、殷氏想要拉攏的家族會是怎樣的反應?
殷氏向皇室親王發出邀請、向博陵崔氏發出邀請、向那些頂級的家族發出邀請、向文官家族發出邀請、向武勳家族發出邀請那些得到邀請的家族,當然會獲得某些利益的回報了。
於是,用次子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利益nbn啊他們將會與殷氏緊緊的牢固在一起了!
這種邀請會每二十年發出一次,就意味著每二十年就能獲得新的盟友或者加固與舊盟友之間的情義。隻兩三代之後,殷氏的盟友遍天下啊
如果這件事利用好了,某種角度來說,比選出一個族長繼承人更有意義。
陳郡殷氏從江左北遷之後,便沒有足夠分量的利益與其他家族交換。錢財、聯姻、仕途,找不到任何的助力。
但現在不同了!
他相信,只要次子能順利的與未來的襄城公主成親,永業集團的持有者、皇太子的夫子與駙馬都尉這三個身份疊加在一起,就足以讓任何家族向殷氏彎腰!
這一條建議的好處還不止這一點。
剛才還發愁因為廢除了嫡庶制度,該如何給所有正妻家族一個交代呢。現在嘛,如果正妻來自於那些被邀請的家族,那麽,所有的難題將隨之而解啊
即使那些正妻不是來自於那些被邀請的家族,可殷氏也不怕啊!殷氏背後站著那麽多的頂級家族,誰敢指責殷氏?到那時,就不是殷氏去討好聯姻家族了,而是那些家族要討好殷氏了!
至於考核的其他內容和細則嘛,看次子那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有腹案了,找個機會問出來就是了,反正考核的事情也要再等四十年後由他們來主持的。
當然當然,這些的這些與次子本人的存在是不可比的。
次子有現在的才能和成就是個意外,但最驚喜的是他心系家族並為家族的未來殫心竭慮!他沒有因取得現有的成就、也沒有因少年時受到的不公正而與家族離心離德,這就好!
次子目前是家族最大的依仗,可也只是目前的。但次子懂得養生!他最少還能坐鎮家族一甲子六十年的時間!六十年的時間,他最少可以主持兩次繼承者的考核。只要這兩次考核順利進行了,殷氏還愁未來嗎?
哈哈怪不得叔父會做出如此的決定!不過,他相信叔父在做出決定前,肯定沒有算到風兒已經在為家族的未來做出了籌謀。而且,這份籌謀足以打消所有族人的顧慮的!
嘿嘿就是不知風兒知道叔父的決定後會是什麽表情。到那時,就算他再不喜族內俗事,也要擔負起振興家族的重任了。
好啊
當初,自己怕裴敏攪亂的族內安寧,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搬出通化坊的,現在嘛,風兒的崛起壓住了裴敏的小心機。京兆堂的這一支的子弟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歸家族,並且繼續主持族事了
伯父,元兒雖然無能,但元兒的兒子做到了!他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比你、我、所有先祖們想象得更好!伯父,你安息吧
雖然振興家族門楣的非是元兒,但元兒此生無憾矣
想到這裡,殷元終於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笑容滿面的看向次子,再看向次子的那些女人,“范氏,你說你出身南陽范氏?”
男子再有才能也需要好女子來輔助。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次子非常出色,他的女人也不差。次子的內宅和睦了,他才有精力處理好自身與家族的事務。
郡主是次子最大的助力,目前對次子是百依百順的,以後估計也不會太跋扈了月眉與次子有患難之情,對次子極為忠誠,在永業集團裡又舉足輕重薛氏內斂恭順出身京兆韋氏、又曾是太子的女人的韋氏,是現今殷氏重要的聯姻象征,今日次子為其求情祭拜先祖,她會感恩的。
至於范氏,讓他想起了往事。
眾人一怔。
但隨後就明白了,殷元不提剛才的話題,就是默許了。默許之後該如何進行,就要放在今後去討論了。
魚娘站起來行禮,“魚娘恍惚記得家先祖曾講過回南陽順陽祭祖的事情。”
“恍惚記得倒是個可憐人啊”殷元難得露出憐憫的表情來。“那你可記得你分屬范氏的哪一支脈?”
魚娘露出為難之色,“家族蒙難時魚娘尚且年幼,很多事不曾知曉,請阿翁多諒。”
殷元和藹的說道:“坐下吧。”
等魚娘略有不安的坐下後,殷元說道:“某曾在僧首祖父膝下繞足過幾年,記得祖父講過殷氏在江左時的輝煌,其中就提到了南陽范氏的軼事。
據祖父說,范氏雖奉范武子為始祖,但血脈可追溯到黃帝與嫘祖氏。
范武子名士會,累遷至晉國正卿,封於隨邑,為隨氏之祖,又封於范邑,立范氏,為范氏始祖。也就是說,士會范武子是隨氏與范氏的共同始祖。
士會嫡子范文子名士燮,為國之賢臣次子士魴,立彘氏,士魴便是彘恭子。幼子士囏侍秦,複劉氏,漢高祖劉邦就是他的後代。
士燮的五代孫叫范蠡,就是那個被稱為陶朱公的范蠡。這范蠡據說就出生在南陽的順陽。但范氏到底是第幾代定居在南陽就沒人知道了。因為范蠡之子范中男被處極刑後,其余二子也不知所終,致使順陽范氏之後的世系開始不明,無從考證。
當然,這個無從考證是史書上無法考量的,范氏自己的族譜中應該有記載的。
范氏自戰國范蠡後由於世系不明,子孫又不聞達,致使其後范氏很少有人見顯於歷史。范氏延至魏晉時,范晷的出現才使順陽范氏家族的發展峰回路轉。”
殷元幽幽一歎,“就像我殷氏一樣,等到殷祖褒在前漢時出仕後,陳郡殷氏才再次被史書所記載”
振作了一下,他繼續說道:“范晷少遊學清河郡向崔氏求學,而時任清河郡的郡守任其為五官掾。
五官掾是郡太守自署的屬吏之一,掌春秋祭祀。若功曹史缺,或其他各曹員缺,則署理或代行其事。”
心情大好的殷元此時像一個盡責的授業夫子一樣,不耐其煩的講解著,“後來,他歷河內郡丞,遷侍禦史。後為司徒左長史,轉馮翊太守,甚有政能,善於綏撫,百姓愛戴。征拜少府,出為涼州刺史,轉雍州刺史。傾心化導,勸以農桑。元康中,加左將軍官職。
至此,隨著范晷的出仕與出任高官,南陽范氏才逐漸再次崛起。
其後人有東晉安西長史、東陽太守的范汪、歷任天門太守、中書侍郎、禦史中丞,著有古今善言的范泰、官至劉宋中書侍郎的范璩之,以及在南齊朝歷任寧蠻主簿、尚書殿中郎、領軍長史,宜都太守、南梁的晉安太守和尚書左丞的范縝。”
殷清風聽到范縝的名字,心裡嘀咕了一下。
范縝,那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無神論者之一的存在。
在玄學和佛學大肆打壓儒學的年代裡,能出現一個范縝這樣的另類,該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啊
他有一篇著名的文章,叫神滅論。很霸氣的名字。
在這篇神滅論裡,范縝提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很是嚴厲的駁斥了當時“神不滅”的謬說和神學的謊言,也譴責了當時封建帝王和世家大族佞佛所造成的社會危機。
於是,忤逆當時的潮流而行的范縝結局並不好。
削弱光頭教早在殷清風的計劃裡面,這篇神滅論是早晚要推薦給李世民的。李世民不是南齊的竟陵王蕭子良也不是南梁的武帝蕭衍,作為一個有夢想的皇帝,會配合他一切削弱光頭教的。
殷元展出笑容,“某說起范氏的往事,是因為范氏與我殷氏多少有過交集的。”
廳堂裡的人來興趣了,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從范晷傳了七世後,范氏再次因兩個族子的出現而中興。其一人為剛才說的范縝。范縝幼年曾師從我殷氏的七世祖道鸞”
嗬!這關系就不淺了,師徒之宜啊
“另一人是范縝的從弟范雲。范雲是南齊朝時的“竟陵友”之一。出使過北魏並受到北魏孝文帝的稱賞。還朝後,遷零陵內史,轉始興內史、廣州刺史,皆有政績。蕭衍代齊建梁,拜侍中,遷散騎常侍、吏部尚書,再遷尚書右仆射,霄城縣侯。
范雲幼年隨其姑丈袁叔明。這袁叔明出身陳郡袁氏,是我殷氏的聯姻家族之一。因為這層關系,范雲歲時得到了豫州刺史殷琰的讚賞。而琰祖不但是我殷氏世祖,他也是七世祖道鸞的次子。
因琰祖賞識范雲,後將幼女適與范雲。”
“哦”
眾人恍然為何殷元要談及南陽范氏了。
范縝與殷氏有師徒之宜、又有殷氏為范雲揚名之情。這兩件事足夠兩個家族形成親密的往來關系了。那麽,兩家成為姻親也就順理成章了。
“某記得祖父說過,他羈旅在北周之前,范氏的族長應該是范縝的長孫范迪,就是不知范氏是否是范迪的後人。”
眾人看向魚娘,魚娘則蹙緊眉頭思考著。
女兒早晚是要出嫁的,很多家族對女子的教導是不涉及到先祖先宗這一部分內容的,更何況魚娘家道衰敗時尚且年幼。
殷元等了魚娘一會兒,見沒有答案,“哎我殷氏好歹因僧首祖被北周扣押而留在北地,順同的,殷氏其他族人也陸續北上。范氏留在南方又經歷了南陳的滅亡和隋末的動蕩,族運多舛也是可以想象的。
范氏,你也不用哀愁。既嫁我府內,便安心與風兒過活吧。”
魚娘趕緊起身,“從郎君肯接納魚娘時起,魚娘便以郎君為天,以國公府為家了。今日更得阿翁首肯得拜殷氏列祖列宗,魚娘更是死心塌地伺奉姑舅與郎君了。”
殷元點點頭,“風兒為家族盡心,你等為家族盡力,便是我殷氏最大的幸事。”
他臉色一板,“某雖曉得你們與風兒琴瑟和鳴,也知曉風兒為了你們而請求祭祖並破除嫡庶製,但你們之間以後更應該和睦相處,不能因為沒有了尊卑的約束而亂了內宅。”
妮子等人沒想到殷元的話鋒說變就變,她們齊齊站起來,惶恐的應“是”。殷清風也知趣兒的陪著站了起來。
“本來”殷元緩和了一下,“這些話是你們嫡母要教導你們的。既然風兒為你們破了例,韋氏和范氏也祭拜了先祖,某就多說幾句。
風兒這個提議是否在族內通得過還另論,但你們都清楚,嫡庶代表著尊卑。若是沒了這尊卑的約束,你們內宅婦再為了自己的子嗣能否繼承家族之位而鬧得家風敗壞,那,就別怪我這個族長直接以族法懲治你們了,也別怪某不教而誅了!”
他很清楚廢除嫡庶製的好處, 但弊端也是明眼可見的。就像他剛才警告的一樣,女人做了母親後為了子女的利益,爭鬥起來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他才打破一貫的形象而提出嚴厲的警告的。
當然,他這麽做還有一點用意。
現在滿國公府都知道府裡權威最重的是次子,他現在提出警告,就是讓次子的女人們不能反過來壓製他的女人和長子的女人。如果真是這樣,不但他的日子不好過,一旦傳了出去,他和家族的臉面可就全沒了。
月眉、妮子五人以更加惶恐的神態和語氣連連保證。
殷元站起身來,“管家,命人開宴。今日得風兒良諫,當慶祝一番,你也一同留下共餐吧”
叔祖管家無聲的行禮後退出了廳堂。
“好了,各自洗漱後再過來用餐吧。”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