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受教深矣”
受教?
殷清風放下茶杯。
不玩兒深沉了?還深矣?矣毛啊不咄咄逼人啦?不問什麽狗屁世家啦?繼續啊?別換套路啊?來咱們繼續懟!
“老夫苦讀先賢典籍多年,又以先父的興衰要論和胞弟的續六經、中說為傲。不曾想,是殷侯點醒了度。度,愧對先父啊”
泥煤!請繼續!
王度眼神渙散,像是自語,“興與衰,天命之。武功強,天下得之。天下敗之,武功弱矣錯矣”
什麽鬼?還信天命?你不錯誰錯!
殷清風端起茶杯,不想搭理這個瘋老頭子。
“天下大勢,合與分。
夏為合,商為合。西周為合,東周為分。秦漢為合,五胡為分。隋為合,隋末為分。李唐,合矣
夏一千四百年、兩周百年、兩漢四百年”王度眼睛雪亮,“李唐只有兩百年,對不對!對不對!”
他癡狂的盯著殷清風,“李唐,兩百年!”
這娃兒有病!
殷清風掏了掏耳朵,“兩百年?你甘心兩百年後你王氏的子孫身遭刀兵加項?你甘心,但小爺本侯還不想。”
你敢用殷侯,小爺就敢用本侯。敢懟小爺,小爺就懟死你。
“不甘心”王度的眼神又渙散了。
殷清風不想喝茶了,肚子脹。
他把書記拿過來。
他還想在過年前把史記斷好呢。
不過,這貨殖列傳的第一句就沒道理啊。
還“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
什麽是貨殖?經商營利啊。老死不相往來還貨殖個毛啊
再看下一句,“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
最愚蠢的辦法是禁止他們與百姓爭利?
“不與百姓爭利”可是宋朝以後人,尤其是明朝人,對抗朝堂最犀利的武器。但,這句話,只能用“呵呵”來形容。
商業,發展到最後,就是n。這是歷史證明的。
但司馬遷絕不會看到這一點。
在封建思想下封建?
實際上,從西漢景帝平定七王之亂之後,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封建了。
封建這個詞,出自於詩商頌殷武:“命於下國,封建厥福。”。真正的含義是指:封邦建國。
夏商周有封邦建國,西漢有封邦建國,但之後就沒有了。沒有了封邦建國,何來封建一說?
所以,殷清風以為,史書中所有的漢景帝以後,凡是帶有“封建”字眼兒的,都可以用君主製、帝王製來代替。
封建思想、封建習氣。封建社會、封建王朝什麽的,全都要更名為君主製思想、君主製習氣、君主製社會君主製王朝等等。
在君主製的思想下,司馬遷以帝王為首重、權貴為次重,至於百姓,呵呵呵。
司馬遷看到了“人們總是要使自己的耳目盡情地得到音樂和女色的享受,使口中盡多地品嘗牲畜肉類的美味,身軀盡量安處於舒適而快樂的環境。”
也意識到了:“精神上還要炫耀自己的權勢與才能的榮耀,使這種風俗浸染百姓的思想已經很悠久了。即使用老子那樣微妙的言辭逐家逐戶地去勸說他們,終究也不能使他們的精神淳化。”
但他解決的辦法是:掌權者對於人民,最高明的辦法是聽其自然,其次是誘導他們,再其次是教育他們,又其次是用典章制度來束縛他們,最愚蠢的辦法是與百姓爭利。
這個最高明的辦法,實際就是最愚蠢的辦法。反而誘導和教育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至於什麽與民爭利,就是狗屁。
殷清風在斷句之後,把心得寫在另一張紙上。
與民爭利是個大話題,宋朝之後,義利之爭達到了頂點。
nrn雖然在這個問題上不迂腐,但他也準備圍繞著這四個字,好好的撰寫一篇文章。
文章的名字嘛
“敢問殷侯,這天下大勢的合與分,是出自太子還是殷侯之口?”
思路被打算了,殷清風不惱,惱的是,王度的問題問得太蠢。
“有什麽區別?”
王度一怔之後,頹然道:“是老夫愚鈍了”
不管這句話出自誰之口,最少李世民、隴西李氏是明白這句話的。
殷清風不理他,繼續思考文章的題目。
利之所在?何為利?君與民爭什麽利?誰與民爭利?還是
“度,請殷侯賜教。”
靠腰,還沒完沒了了啊?信不信小爺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殷清風沒好氣的放下筆,“萬事有規律。找到了規律,也就找到了分析問題的本質。”
“萬事有規律。找到了規律,也就找到了分析問題的本質”
王度癡癡的重複著殷清風的話。
殷清風不爽的嘟囔了一句,繼續落筆。
假使王度是現代人,一定聽得懂“規律”二字。
可惜他不是。
在唐朝,“規”,有法度也。與“矩”合用為“規矩”。
而“律”,均布也、法也。
“規律”在唐朝解讀為:有規范的律法也。而不是自然界和社會諸現象之間必然、本質、穩定和反覆出現的關系。也不是,有節奏的不是雜亂的。
但王度並不蠢,他聯系上下句,很快就想清楚了整句話的含義。
“找到規律,就能得到分析問題的本質規律是什麽?本質又是什麽?如何去找?又如何去確定正確與否”
殷清風不為所動,就當沒這個人一樣。
當他放下筆,揉手腕的時候,看見的卻是眼珠子通紅的王度。
靠了小爺的老腰,這娃兒魔怔了?
或許是因為眼前的景象晃動,王度的神志開始慢慢恢復。
王度起身行禮,“度向殷侯請教,何謂本質,又如何找到規律。”
聽著王度的沙啞的聲音,殷清風感覺自己的心有點兒軟了。
之前,王度只是史書裡的一個符號,剛才,最多他就由符號變成了活生生的,陌生人,而已。但依然與他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也沒有。所以,他懟起來沒有任何的心理障礙。
可眼下嘛,用光頭教的說法是,他和他之間已經有了因果關系。
看王度那瘋狂和執著的眼神,他若處理不好,王度真能豁上老臉,和他糾纏到底。
罷了,誰叫小爺剛才懟得太狠了。
他把筆筒推到王度面前,“請問老先生,這個筆筒值不值二十貫。”
王度佝僂著身體,將筆筒拿在手中端詳,“度以為,五十貫也可。”
“在本侯的眼裡,它就是泥巴燒成的文房用具而已。
不管它是出自哪個工匠名師之手、又耗時多久、上面的紋飾多精美、是否是太子賜下的的等等,它的本質不會變。
綾羅綢緞和葛麻粗布製成的衣裳,改變不了它們是保暖身體的本質篆書、隸書、草書等不同的筆體,改變不了記錄是書寫的本質草廬與宮殿的本質都是讓人們免受風吹日曬。
同樣,龍肝鳳膽和五谷的本質一樣,使人果腹步行與騎馬的本質一樣,都是為了讓人去到何處。
其中的區別是,多了一些享受,快捷、美感和高人一等的傲慢而已。”
王度猛地一抬頭,“敢問殷侯,世家的本質是什麽,王朝的本質又是什麽?請殷侯賜教!”
殷清風心裡歎口氣。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接見王度,更不該賣弄了。現在好了,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吧。
還賜教,你要不要跪下拜師啊
“世家和所有家族的本質一樣,都是同一個姓氏的人丁集聚在一起。區別只在於每個家族的底蘊不同。像,世代武將的武勳家族、世代經義傳家的書香門第、累世高官的官宦家族等等。
若是沒了這些,他們和寒門庶族有什麽區別?都是有一個家主或族長,都是有幾百幾千的子弟,都是要讓每一個子弟吃飽穿暖
而王朝的本質”
王朝是指諸侯國或附屬國。在王朝之上還有皇朝。
皇朝就是大一統的朝代。
如:戰國時的秦國只能稱呼為秦王朝。統一六國之後,因為秦國是全中國級的朝代,就可稱為秦皇朝。
同樣,歷代為中國附屬國的朝鮮從來不是皇朝,而是王朝。
此時王度口中的王朝是指國家,而不是某個朝代。
國家的本質是哪個階級的nn,是哪個階級的統治。
但這話怎麽和王度解釋?生搬硬套的話,又得解釋一大堆。
“由皇室、官吏和百姓組成。
所以,從國家的本質來說,世家與百姓沒有區別,都要服從皇室和官吏的管治。
若是誰認為自己是武勳家族、官宦家族出身的子弟,就能高人一等,就能對抗皇室。最終的結果,要麽推翻皇室,要麽被皇室推翻,不外如是。”
王度的身體,慢慢的軟在了椅子上。
以前,他以為阿耶的興衰要論和三弟的中說,都是可以讓以後的歷代帝王大治天下的學說。
三弟在中說裡寫到:以恢復王道政治為目標,倡導實行“仁政”,主張“三教合一”。
三弟還致力於探究“天人之事”,圍繞“天人”關系這個核心,闡述了人與天地、萬事萬物的發展、如何求學、以及對以往歷史的總結等學說,
這些,是他和所有太原王氏子弟引以為傲的學說。
所以,哪怕其他世家想對抗李氏,太原王氏也只是冷眼旁觀所以,當別的家族對李氏的統治越來越安穩而感到不安時,他想著是要來到長安,給太原王氏找一條新的出路。
在進入那座府門之前,在進入這座書房之前,包括他這一路走來聽到的、看到的,都沒有動搖他此來的目的:說服這個少年、從他口中探知李氏更多的消息、借他之手獻上“續六經”和中說
他根本不相信這兩年的變化與這少年有任何的關系。他就是李世民推到世人面前,混淆視聽的傀儡、他就是李世民為其以後出仕推出來的傀儡。
當然,他現在也是這麽認為的。
不說他只是個少年,就以他庶子的身份,是不可能得到殷氏全力的教導的。更何況,殷氏也沒有這樣的底蘊教導出這樣的後人來。
三弟為實現濟世安民的報復,受書於東海李育、學詩於會稽夏典、問禮於河東關子明、正樂於北平霍汲、考易於族父仲華
輾轉幾十年,奔波幾萬裡,覺得略有所成後,才開始模仿孔子,作續六經、才開始在白牛溪聚徒講學
這少年明明就沒有離開過長安城,就算有名師指點,他的才能也有限。
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輕視了這少年。
他寥寥的幾句本質論像是黃鍾大呂一般,震蕩開山頂上的霧靄,使人得以俯瞰世間萬物
三弟集三十年所學,才有了續六經有了中說,可這本質論,沒有五十年的博覽群書、沒有走遍千山萬水、沒有感悟世間滄桑,如何能說出“本質”二字?
由本質論為本源,可以推導出,入仕的本質是求官求財求家族興旺,與忠君安民無關擇徒授業的本質是留一家之言以萬世,與教化萬民無關科舉考試的本質是選用符合皇室要求的仕子為官,與士族爭奪利益無關
這樣的結論, 真是太可怕了
他如此年紀,怎麽就能如此犀利的看清萬事萬物的本源呢?誰是他的授業恩師?那人還傳授他什麽學說了?
本以為暗中觀察他多年,對他已經很了解的。但短短的接觸之後,他竟如籠於迷霧中一般,讓人不可捉摸。更讓人心生畏懼的,是他身後的恩師太可怕了
那麽以前對他的推斷,都要否定了重新來過。以前,對他抱有的目的,也要重新更改
要找到他身後的恩師,要重新理清與他的關系,要從新開始
但眼下該如何繼續和結束?
現在某的心已亂,再繼續下去,某的心不但會更亂,甚至會被他蠱惑可是,起身告辭再見他一面,恐怕就更難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謹記:完本神站址:防丟失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