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渾渾噩噩的世界。
有光,但不亮,白慘慘的不知從哪裡滲出,照出了同樣灰色的天地。
天上是滾滾的灰雲,永遠壓在頭頂。
地上是灰泥,踩上去的觸感軟軟的,就像踩在一堆腐敗的腸子上面。
可見之處沒有任何的植物,沒有鳥蟲,偶爾有一條血色小溪橫亙面前,也只有永遠單調的嘩嘩聲。
在這種地方待得久了會發瘋的。
不僅僅是人,妖鬼亦如是。
這時便有兩隻妖物正在互鬥,一個鷹嘴鹿角全身綠毛,一個是頭如鬥大的嬰孩模樣,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都有著龐大、醜陋的身軀和尖利的獠牙。
他們看上去都是活了上百年的妖物,可這時仿佛早已忘記自己掌握的各種能力和法術,紅著雙眼,完全憑借嗜血的本能在撕扯啃咬。
一地淋漓血液。
也許再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分出勝負,然後贏家將敗者生食、吞噬,在對方的妖力衝擊下開始進一步的變異,往更加龐大、醜陋的方向發展下去。
一雙赤足踏上距離他們戰鬥場不遠處的土地。
這是一雙不染纖塵的雙足,十指晶瑩秀氣,足踝勻稱骨感。
再往上看,飄揚的白色裙擺下露出一截曲線柔滑的小腿。
這足這腿的主人是一個乾淨漂亮的女人,面上帶著一抹羞怯、柔弱的笑容,很是惹人憐惜。
唯獨眼角一顆淡淡的黑痣,平添了幾分嫵媚。
她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屬於這一方灰色世界,可當她從遠處款款走來,真正踏著這灰泥之上,卻又不顯突兀。
待她走近,兩個已是渾身傷痕的妖物突然同時放下戰鬥,比女人龐大數倍的身體匍匐在地上,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女人並不看他們,走向遠處。
直至那白色的身影消失不見,兩個妖物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花了好一會兒的工夫散去了剛才籠罩全身的懼意。
互望一眼,嘶吼一聲,再又戰到一起。
……
在這灰色的世界某一處,還有一座莊園。
莊園內亭台樓閣、花果樹木一應俱全,就像曾經過大師之手細細雕琢,每一處地方都有著一些別有風味的景致。
只是,花不會謝,葉不會黃,細致打理著莊園內一切的妖鬼侍女們永遠都不會說話。
這個莊園,甚至這個世界中,唯一還有些鮮活意思的只有兩人。
白裙女人和笑笑。
兩人正在庭前弈棋。
笑笑執黑,左手扶住右手的和服寬袖,青蔥般的雙指輕輕夾起一顆黑色棋子,放置在棋盤上的星位。
動作並不焦躁,臉上也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處處展露出令人無可指摘的禮儀風貌。
只不過若是齊子桓或者又又在場,就能發現她雖然在甜甜地微笑,但眼睛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彎曲。
白子大飛掛角,給雙方都留了許多余地,並不逼迫。
“妹妹在這裡呆得久了,怕是不會習慣吧。”女人輕輕說道,“除了你我,外頭盡是些失了神智的妖鬼,就算有些實力強大的能夠保留靈台清明,也撐不了多久就會漸漸扭曲……畢竟,多少天也許還能堅持,可接下去可能還有多少年、多少百年……”
笑笑並不抬頭,手中黑子遠遠拆邊,自己經營著一地的小地盤。
“還好,偶爾出去逛逛倒也還是能遇上些有趣的東西。前些時候,我看到一隻沒有腳的鳥,我就想啊,它們豈不是一生下來就要不停地飛,飛累了也只能睡在風裡,一輩子只能著陸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時候。”笑笑輕笑一聲,“姐姐,你覺得你比起這種鳥兒,會不會活得更好?”
女人也跟著笑了起來,聲音毫無煙火氣,可手中白子卻當頭鎮下,說道:“若是能遇見個心愛的人,這鳥兒也能在那人懷中休憩,並不見得就一定差了。妹妹,你可有心上人?”
“有。”笑笑回答得並無遲疑,黑子貼靠而上,黑白兩色終於糾纏一起。
“呵呵,可惜看不到了。跟姐姐說說,那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他呀,有些傻傻的,不過還是挺優秀的。”
年紀輕輕就買了房子,還有個自己做主的小門面,可不是一個優秀的男孩麽。
笑笑抬起頭,眼睛第一次彎曲了起來。
“真好啊。”女人的語氣中仿佛有些憧憬和羨慕,“你說,真的過了許久以後,他還會等你麽?”
白棋連扳,強硬無匹。
“不會的啦,他傻傻的,一定會娶一個賢惠能乾的老婆,生兩個漂亮粉嫩的娃娃。”笑笑落子切斷白棋,雙方近身廝殺,“等兒女長大一些,他就會一手牽著一個,大清早地帶孩子去樓下街角吃豆漿油條,然後還要吹噓他們老爸當年乃是威震附近州縣的紙扎聖手。”
“紙扎?他是做白事生意的?”女人自華夏而來,對傳統民俗並不陌生。
“嗯,他還有個外號,叫‘紙人張’。雖然他其實姓齊,但他還是覺得‘紙人張’更威風一些。”
“‘紙人齊’……嗯,確實叫‘紙人張’更好聽一些。”
黑白兩色在棋盤一角開始蔓延, 兩條大龍互相糾結角力。
“嗯嗯,所以說他挺優秀的啦。”笑笑抿了一口侍女端來的麥茶,停頓片刻後轉了話題,“姐姐呢?你以前有什麽故事?”
“你應當聽過的,我是九尾妖狐啊。自出生起就禍亂世間,荼毒生靈,幾個強盛無雙的國家都因我而亡……我的事跡傳遍天下,這也算厲害了吧,哈哈哈……”女人白衣遮嘴,輕聲淺笑。
笑笑並沒跟著笑,而是認真凝視著棋盤,淡淡說道:“我不相信。”
“哦?為什麽?”女人的臉上有一刹那露出些詫異,可很快恢復,繼續在盤中追殺對方大龍。
“因為姐姐若想亡一國,不需要做那些許多……更何況,亡國對姐姐又有何益?不過又是另一個男人站上頂端,繼續把持天下罷了。”
笑笑的黑子久久停在空中,最終帶著不甘緩緩落下。
盤上的黑龍已被逼至絕境,只要白棋在關鍵之處輕輕一點,一切便結束了。
女人卻白袖一拂,棋子叮咚落了一地。
她抬起頭,看著笑笑。
“想聽故事麽?”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