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這世界上的一個角落裡,誕生了一隻白狐。
它是天地所生,盡管懵懂、無知,可還是喜歡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這世界有風、有樹、有害羞的烏龜和吵鬧的鳴蟲。
還有穿著奇怪卻漂亮衣服的人。
它曾在草叢裡看到路過的人放聲高歌、談笑無忌,也看過雕花的窗前有女子對鏡梳妝。
以後我也要變為人,她這麽想著。
過了不知多久,長出兩條尾巴的她終於如願以償。
她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膚如凝脂、杏臉桃腮,笑起來還有兩顆可愛的小犬牙。
來到山下的縣城,她開始學習人類的一切,學習吃、學習睡、學習在書堂邊朗誦、學習與賣甘薯的小販討價還價。
她很聰慧,不過十年便學會了能學到的所有東西。
除了愛與恨。
這個東西好像人人都會,但卻沒人教她。
於是有一次,她一邊搖著糖葫蘆一邊在心中立誓。
我要用接下來的十年學會怎麽去愛,再用十年學會恨是何物……
我們天真的小狐狸並不知道,這兩樣東西,有時只是一瞬間便學會了。
她四處閑逛,遇上了一個叫做帝辛的男人。
他愛上了她,帶她回到王宮,給她最漂亮的衣服和最好吃的食物,每日朝堂之後哪怕再累,也要擁著她說些體己話兒。
原來這便是愛,狐狸覺得自己也愛上了這個男人,每日都想和他在一起,卻又為他操勞國事後的疲憊感到心疼。
可誰讓帝辛是王,管理著許多諸侯和更多的子民。
後來,帝辛出征,大獲全勝,在他披著有些殘破的盔甲出現在她面前,正待相擁之時,卻有一個消息傳來。
他手下最得力的諸侯王,反了!
不斷的征戰讓帝辛越來越憔悴,與狐狸想見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叛軍殺入都城,帝辛引火燒了自己的寢宮。
火光中,狐狸哭泣著哀求他跟她一起遠走。
我是王。
他說。
他死了,狐狸的心中像是缺了一塊,那塊空洞中很快便有名叫仇恨的種子在滋生。
無論走到何處,都聽見有人在咒罵死去的帝辛與自己,編排著一個個根本沒有發生過的故事,狐狸也想過掀起滔天的洪水,將這些原本是帝辛的子民淹沒。
她已經長出四條尾巴,她已能夠勉強做到這些。
可是叛軍派來的一個老術士找到了狐狸,將她打得重傷。
也許因為她是天地所生,哪怕身體寂滅,神魂飄渺,也會重新變成一隻失了記憶的小狐狸,重回天真與懵懂。
直到幾千年以後,她才知道,這是一個詛咒。
印度、日本,她輾轉了數地,沒有記憶的狐狸又遇上了幾次愛情。
她只是很努力地去愛著。
可每次都會留下一個讓人唾棄的傳說,黯然離去。
哪怕她的尾巴已經長出了八條,可是她還是一次次地被人圍剿,重傷,重歸混沌。
……
(小狐狸)
平成十八年,五月二十日,晴。
我被陰陽師追殺,拚死一搏後,我重傷,變回了原型。我躲在一棵櫻花樹下,默默的療傷。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小男孩初見我時顯得很害怕,但是他很善良。
他會給我餅乾吃,可是我那時傷很重,根本吃不了任何東西。
他看到我受傷,他抱著我想去看醫生,可是他不知道我一個女孩子怎麽能隨便讓他抱。
我惱怒的咬了他。後來我躲在樹上,看到了他的父親,那人竟然是陰陽師大家主,我以為我死定了。可是那個小男孩卻拉著他父親走了。
我第一次感覺人類也是可以信任的。
……
五月份,東京的櫻花開得正盛,忙碌的人們難得有空閑的一天。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識的亦或初見的人們聚在一起賞著花,聊著天。
微風拂過,吹落片片花瓣,花瓣落在少女的發髻上,裝點著這如花美眷。
一胖乎乎的小男孩在櫻花樹林中玩鬧奔跑,玩累了,便坐在一顆櫻花樹旁,用小手輕輕扒拉著落在的花瓣。
突然他聽到身後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奇地走到樹乾的另一邊,他看到樹下有一團白色的東西。
這團白色的東西似乎感覺到了他,猛然間一個抖動。
一隻狐狸。
他下意識的後退,有些害怕。
白色小狐狸抬起頭,看著小男孩。
它的眼睛真好看,亮閃閃的,似乎還帶著淚水。
小男孩終於鼓起勇氣,俯下身,輕聲問道:“小狐狸,你為什麽不回家?你是找不到家了嗎?”
小狐狸當然不會回答他的話。
他又從口袋裡拿出餅乾,小心翼翼的遞給小狐狸。
“你是餓了嗎?這個給你吃”
小狐狸輕輕嗅了嗅餅乾,然後晃了晃毛絨絨的尾巴。
他看到它的腿上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已經染紅了腿上的絨毛。
小狐狸舔了舔自己的傷口,隨後轉身一瘸一拐的想要離開。
小男孩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心疼。
他跑到小狐狸身旁,一把抱住它,焦急地喊道:“你不能走!你傷的很重,要去看醫生!媽媽說受傷了要看醫生,要不然會死的!!”
小狐狸被他抱在懷裡,突然間變得很狂躁,它奮力掙扎,想要脫離。
他一邊輕聲保證一定不會傷害它,一邊用力抱住不讓它跑。
小狐狸掙脫不開,於是張開嘴,狠狠咬下。
小男孩手上吃痛,手一松,小狐狸掉在地上,隨後小狐狸縱身一跳,跳上了一棵櫻花樹。一陣沙沙聲後,小狐狸沒了身影。
也不知道是因為看見小狐狸跑了,還是手上的傷口疼,小男孩咧嘴大哭,帶著哭腔喊著:“我討厭你,討厭你!”
小男孩並不知道,小狐狸其實就在樹上看著他。
……
(小男孩)
平成二十八年,五月二十日,天氣晴。
如十年前一樣,東京開滿櫻花。
我不知道幼時與你的相遇是緣是孽?幼時的我不知道什麽是愛,什麽是情,我只是感覺你可愛,柔軟,好想永遠抱在懷裡。
還記得我想抱你時,你狠狠咬了我一口,這一口很疼,卻也咬在了我心裡。
再見時你已亭亭玉立,我一眼就認出了你,手上的傷口見到你時隱隱作痛,我知道就是你。
幾年來,我倆聊天、歡笑、攜手走遍了日本。
如今我一定要緊緊擁抱你,哪怕你在咬我,我也不會松手。
……
“小九,別跑呀!我錯了還不行嗎?”
名叫小九的狐妖在前頭跑著,河田在後頭追著,兩人都是一臉笑意。
一對年輕男女在櫻花樹下奔跑,如同一副意境優美的畫作一般。
賞花的人們微笑著看著這對男女,有些老人眼神中透著追思與羨慕。
他們年輕時也如同這對男女一般,有過打鬧,有過溫情。
幾載寒霜過,當年一同玩鬧的人早已不在身旁,說好生死相依的兩人,一方已經失約先走。
每個人的人生路,微觀上縱橫交錯,宏觀上卻並行。
也許同路並行一段,可終究還是要自己走著自己的道路。
“小九,別跑了,我道歉!我不就是說你曬黑了一些麽……”河田追上小九,臉上的無奈表情下藏著狡黠。
“哼,你還說。”小九嗔道。
“嘿嘿,小九,你看這是哪裡。”
河田使出對付女孩的絕招——轉移注意力。
小九有些疑惑,打量了四周一會,才感到有些熟悉。
“這裡是……”
“對,這裡是你十年前咬過我的地方。”河田的笑容在陽光下,顯得很暖。
小九默默低頭,拉過河田的右手,輕撫那道早已不見得咬痕。
“對不起。”
“現在有時下雨天還會疼。”
“嗯……我以前下口是有些重。”
“這樣吧,你讓我也咬一口,我們就算扯平了。”
“啊?”
不待小狐狸反應過來,河田的手指就已經觸碰到她的臉上。
手指間傳來的溫度熱乎乎的。
她眨巴眼睛看著河田,眉眼如畫,晶瑩的雙眸帶著淚光,顯得楚楚可憐。
兩人的唇漸漸觸碰到一起。
長吻過後,河田神色凝重的看著小九,他這幅樣子把小九嚇了一跳,小九剛想問他怎麽了?
只聽河田渾厚的聲音響起“小九,我要娶你。”
“可是,我是狐狸……況且你還是陰陽師後代……”
河田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我愛的人。我隻想問,那你願意麽?”
這句話讓靠在他懷中小九俏臉一紅,聲音細如飛蚊。
“嗯。”
……
自從土禦門家族名存實亡之後,整個日本唯一還保留著身後底蘊的陰陽師家族就是幸德井家。
地位穩固了,難免就會膨脹,人皆是如此。
這代的幸德井家主開始試圖捕捉那些最厲害的妖物,再用祖上傳下來的百鬼獻祭之法將妖力轉化為魂力,灌輸給有潛力的族人和家臣。
這種方法雖然凶險,但只要能熬過來,實力必定會有極大的增長。
可在一次捕獵時,家主和一對精銳人馬都再也沒有回來。
在家主的獨子河田正式接任之前,幸德井家的權柄暫時由幾名長老把控。
此時輩分最長的大長老正在靜室裡打坐,他已年邁,臉上皺紋縱橫,但是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仿佛可以透過人心一般。
“什麽事?”大長老突然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話。
一道蒙面的身影由虛變實,單膝跪在地上,恭敬說道:“大長老,害了家主的妖物已經追蹤到了。”
大長老沉默片刻,然後揮了揮手,說道:“你自行去家族裡挑選些好手,務必保證萬無一失。”
“是!”
“三日後便是新任家主的接任儀式,河田是近幾十年來我們幸德井家中最耀眼的天才,為了不耽誤他的修煉,我連他父親死亡的真相都沒有告訴他,隻說是出海時遇上了天災。如今他即將擔負起振興家族的重任,是時候讓他知道了。我隻給你三天時間,在儀式開始前,我要看見那妖物的頭顱!”
“是!”身影恭敬行了一個禮,隨後又憑空消失了。
……
小九看著窗外的小雨,心情有些低落。
河田已經好多天沒來見她了,上一次臨走時他隻說最近要忙一件大事,等忙完後就能娶她了。
對於嫁人這事,小九也是充滿了忐忑。
她從還是一隻小狐狸時,便有一些陰陽師總是會找到她,試圖把她抓住或者殺掉。
雖然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明明沒有害過任何人,難道身為妖怪就一定該死嗎?
她開始痛恨自己是妖,也痛恨陰陽師……
河田也是陰陽師家族的,好像以後還會變成首領,他會變麽?
小九的心亂如麻,思緒開始混亂,以至於太陽穴突突直跳。
仿佛有一些陌生的記憶正在試圖破殼而出。
亂了。
她不記得自己殺過人,可為何身旁會有這麽多屍體?
她的手上,裙上,是誰的鮮血?
她面色蒼白,鬥大的冷汗不停滴下,渾身不住戰抖。
一個個片段從腦袋裡冒出來。
她分不出真假,可下意識地有些慌張,想將這些記憶塞回深處。
窗外傳來一些細微的響動,可她隻覺得頭疼欲裂,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
窗戶碎裂。
一道道刀光劈來……
……
幸德井家新任家主繼位。
四處都是熱鬧的人潮,仿佛整個京都來為他慶祝。
河田今天穿著一襲武士衣袍,腰間掛著一把樣式古樸的武士刀,刀名“妖火”。
刀不出名,但是卻鋒利。
河田神情肅穆,對著靈堂中的祖先牌位恭敬的跪拜。
音調奇特的樂曲響起,隨著樂曲河田也一同高聲唱喝。
“為什麽?”
樂曲聲中,一個微弱但很熟悉的女聲響起。
河田詫異地看向屋頂。
那裡站著小九,一身白裙被鮮血染得通紅。
“為什麽你繼位……便要殺我?”
小九抬起頭,河田最愛的那對雙眸已然血紅一片。
河田有些不知所措,正準備開口問清楚。
“就是這個妖狐殺了你的父親,這是血債啊!”大長老的暴喝在耳邊響起。
“為家主報仇!”
近近遠遠地地方陸續傳來這樣的呼喊。
已經有人執刀撲上屋頂。
鮮血,越來越多的鮮血灑下……
“等等!”河田的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顯得無力。
他這時並沒有幾十年後的鐵腕與霸道, 沒人聽他的話。
“為什麽?”
人越死越多,小九躍下屋頂,自廣場中從一片鮮血和火光中緩緩走來。
“小九,你先住手!聽我說……”河田高聲喊道,“所有人都住手!”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家中他最敬重的大長老爺爺操縱著幾個最強的式神攻向小九。
“為什麽?”
小九眼睛一片死色,毫無波瀾。
隨手一揮,烈焰從大長老的體內竄起,幾個式神癱軟倒地。
“我讓你住手!”河田抽出妖火長刀,合身撲上。
長刀毫無阻礙地刺進小九的心臟。
小九舉起手掌,並沒有揮下,只是癡癡地看著他。
一行清淚流下,晶瑩剔透,不沾任何的血腥。
“我當年咬了你一口,你如今刺了我一刀,從此我們兩清。”
一地屍體中,河田抱著小九,看著她的身體慢慢變冷變脆。
風拂過。
只剩漫天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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