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潘縣。
“情況怎麽樣?”難樓有氣無力地問道。
經過這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災,難樓仿佛是被抽幹了渾身的精神頭,他整個人都縮在厚實的毛裘中,坐在寬闊高大的座椅上,遠遠望去,活像一隻大猴子。
坐在難樓下首的是他的寵臣赫蘭乾,此人雖然沒什麽本事,但仗著頭腦靈活又會拍馬屁,跟幽州商會關系不錯,烏桓部族最近兩三年來跟幽州做了無數筆貿易,幾乎都是由他負責的,所以步步高升,現在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聽到難樓發問,赫蘭乾連忙離開自己的寬大座椅,趨前幾步跪在地上,哀聲答道:“回稟大王,除了少數在窩棚裡圈養的,其他戰馬和牛羊幾乎全都被凍死了。”
難樓長歎一聲,心中沉痛無比,卻又感到一絲絲慶幸。
在興建新城的時候,兩位大匠堅持在城牆以及城內建築上下功夫,所有牆壁的厚度都遠遠超過普通規格,乃至於工程進度遠遠達不到原定計劃,弄得許多烏桓貴族都有了意見,甚至懷疑這兩位大匠是漢人派來故意坑烏桓人的。
面對這種懷疑,其中一位大匠給出了解釋,他說塞外風急雪大,普通房屋根本起不到禦寒的作用,甚至會有在暴風中倒塌損毀的危險,為了烏桓部族的長遠考慮,一定要極盡堅固厚實。
難樓在考慮再三之後,相信了這位大匠的說法,他咬著牙、勒緊了褲腰帶,硬是依靠羊毛貿易,以及之前從南匈奴部落劫掠來的財物,把潘縣建成了堅固的堡壘,雖然還是半成品,但作用已經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這次雪災之中,潘縣高大的城牆提供了優良的避風屏障,堅固的建築物成為了溫暖的港灣,難樓將自己的核心部族安置在城內,把各部族的婦女孩童安置在已經建好的房屋之中,還在城南的城牆腳下搭起窩棚,把最為身強體壯的雌性戰馬以及牛羊都驅趕到那裡集中蓄養。
正是由於潘縣的存在、以及難樓的統籌安排,本以為會遭遇滅頂之災的烏桓部族撐了下來,雖然損失慘重,不少小部落徹底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但整個部族的元氣沒有損失太多,只需要三五年休養生息,就可以恢復到之前的規模。
現在唯一需要頭疼的,就是來年吃什麽了。
“沒了馬匹和牛羊,就沒有了跟漢人做生意的本錢,大首領,不如我們?”一名長著絡腮胡子的烏桓武將站出來沉聲說道,眼中凶光乍現。
“不如我們乾回打家劫舍的老本行,南下劫掠漢人?”難樓抬起眼皮,面無表情地問道。
在以往的歲月中,年頭好的時候,草原上水草豐盛,牲畜膘肥體壯,胡人就會高高興興地騎著戰馬揮舞著彎刀,去同樣獲得了豐收的漢人那裡打草谷,搶人搶錢搶糧食,歡歡喜喜回家。
年頭不好的時候,草原上缺衣少食,胡人們就會騎上戰馬,揮舞彎刀,去到漢人的地盤,搶人搶錢搶糧食,依靠剝奪他人生命,為自己爭得一條活路。
這幾年雖說過得安逸,但烏桓人自認還騎得動戰馬,揮得動彎刀,血液中流淌的戰鬥本能還沒有減退,在不少人看來,南下劫掠,正是拜托困境的最佳辦法。
聽了難樓的文化,絡腮胡瞪大眼睛,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我們什麽時候出兵,對哪裡出兵,出動多少戰士,多少戰馬,在你預想的時間裡,我們又能聚集起多少戰士,多少戰馬,這些問題你想過嗎?”難樓繼續問道。
絡腮胡本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之前提議南下劫掠也只是出於腦海中的習慣,
哪裡懂得什麽統籌和謀劃,被難樓一頓發問,頓時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問你個簡單點的,經過這一場大雪,我們烏桓部族還有多少能上陣的戰馬?”難樓望著汗水涔涔的部下,繼續問道。
毫無懸念的,這個問題同樣沒有人能答得上來。
這時候難樓終於暴怒了,他抓起手邊的銅製酒杯,重重砸在絡腮胡腳下,同時站起身來怒聲喝道:“光說要打打殺殺,卻什麽都不知道,難道我這個大王就是給你們打雜的,養牛養馬的?就是要操心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的?”
這兩年來,上谷烏桓依仗對幽州的貿易,過上了不用動刀動槍也能過活的好日子, 直屬於難樓的部落們更是賺得盆滿缽滿,實力大增。隨之而來的後果,就是難樓的威望急劇增長,烏桓人以往遇到什麽大事都要所有貴族表決,如今卻只需要難樓一個人做決定,慢慢的,難樓的脾氣越來越大,所有貴族也都習慣了。
此時見到難樓發怒,所有人都離開座位,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下垂頭不語,赫蘭乾更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我們真是太無能了,就連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害的大王生氣。”赫蘭乾趴在地下,泣不成聲地說道,同時稍稍側過腦袋,對其他人使著眼色。
被這麽一提醒,其他烏桓貴族們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連忙跟著赫蘭乾一起痛哭流涕,承認自己的錯誤,希望大王不要因此動怒。
難樓咆哮了一陣,鬱積了一個多月的怒火也漸漸消散,又見到諸多貴族們服服帖帖的樣子,心裡稍微舒坦了一些,冷哼一聲,便背著手自顧自地離開了。
“赫蘭乾,我們該怎麽做?”直到難樓的身影和腳步聲徹底遠去,仍然跪在原地的烏桓貴族們才紛紛站起身來,圍到赫蘭乾身邊討起了主意。
“怎麽做?大王不是都說得清清楚楚了嗎?”赫蘭乾冷笑道:“各自回去,清點本部落戰馬數量,把凍死的牛羊馬匹做成肉脯,開春之後,我們要做一次大買賣。”
眾烏桓貴族聞言一愣,然後臉上都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向赫蘭乾道謝之後就都匆匆離開,各自準備去了。
比起老老實實地放羊牧馬做生意,果然還是舞刀弄槍做強盜符合烏桓人的性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