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箜篌教習發問前,忽然揮袖關上閣樓房門且特意指出這閣樓有隔絕聲音隱匿行跡的效果,這樣許年有些摸不到頭腦,但是隨即他便有了些許明悟。
莫非箜篌教習所問之事和為什麽對自己另眼相看有關?
“先生但有所問,弟子知無不答。”
許年從適才打坐的蒲團上向著箜篌教習行禮,經過剛才的治療和入靜的修複,此刻的他無論是外傷還是內傷都已經幾近恢復,所欠缺的只是些許時日的修養。
箜篌教習依舊是在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的松海竹林與星月夜空出神,而許年也就恪守弟子禮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
“起身吧。”
黑袍女教習回過身來,正面許年,而許年也聞聲站直雙手自然垂落,安靜且恭敬。
“那邊書案上有篇文章,你取過一觀。”
“是,先生。”
足穿軟底布拖踏在閣樓地板上,發出沙沙的響聲,許年應聲來到位於牆壁一側的書案旁。
書案上面擺放著一管細細的彤筆,一方普通的石硯,硯中墨跡瑩潤未乾,毫筆依舊松軟,顯然是適才還在使用。位於書案正中的便是一疊冊頁,想來這就是箜篌教習所言的那篇文章了。
冊頁有九折十八面,上面是一篇小楷書成的文章,字跡清麗淡然,自有一番空靈俊逸之氣。有道是字如其人,這字淡淡冷冷,不需多猜便可知其定然是同樣性子淡然清冷的箜篌教習所書。
這篇文章有什麽特殊之處麽?
帶著這番疑問,許年將這張素白冊頁翻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文賦”二字。
“余每觀才士之所作,竊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譴辭,良多變矣,妍蚩好惡,可得而言。每自屬文,尤見其情。恆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故作《文賦》,以以述先士之盛……”
其上所書內容和自己印象中的文賦只有些許斷句和一二字詞的不同,其余近乎一模一樣,難道是自己入試時所作的文賦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了原本,箜篌教習認定自己抄襲,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應該啊,若是要興師問罪,那自己應該是過不了進學這一關的吧,而且自己只是摘抄的其中名言名句,其余整體架構上都是自己所創作,也談不上抄襲。
如果說不是因為這件事,那又是為什麽讓自己看這篇文章?
是了,此間出現的前生文章皆是以神書的形式降世,莫非是和以此文章為天賦神書的人有關?
箜篌教習會默書這篇文章,顯然是和這篇天賦神書的所有者關系匪淺……
就在許年看著這份折頁冊子思考的時候,箜篌教習的淡淡的話語再次傳來:
“此神書不全,最後一節,你能否補做其上?”
“弟子可一試。”許年恭聲答道。
“書案上筆墨齊備,你即刻補全此文。”此刻箜篌教習清冷的目光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是。”
許年應聲坐在了書案前,持筆書寫起來。今次倒不是他故意逞能,而是他看得出箜篌教習從自己入試時所做辭賦中認定他能夠默書,若是他不寫,當真是犯了欺瞞師長之罪,此乃實非所願,不能推拒爾!
箜篌教習靜靜的站在窗邊,複又觀察起滿天星鬥與松濤竹海,許年則是持起那管彤筆,落紙而書。
“……伊茲文之為用,固眾理之所因。恢萬裡而無閡,通億載而為津。俯殆則於來葉,仰觀象乎古人……”
有意無意中,許年是依照著箜篌教習前文展現出的筆法來書寫的,點畫中亦有恬淡出塵之氣,行列間亦有空靈雋秀之風。
“……濟文武於將墜,宣風聲於不泯。塗無遠而不彌,理無微而弗綸。配霑潤於雲雨,象變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廣,流管絃而日新。”
最後一豎劃落下,許年將記憶中的文賦最後一段原班不動的書與其上。
持卷起身,行於廳中,雙手前呈,微躬行禮。
“先生,弟子書寫完畢。”
“嗯。”
箜篌教習並未回身,依舊看著窗外,只是右手袍袖微動,許年手上的九折冊頁便倏爾浮起飄到箜篌箜篌教習的身前,這一首隔空取物的手法不知道要比許年所悟的歸花回柳高明了多少。
“這篇文章可曾見過?”箜篌教習依舊清冷的語聲傳來。
“弟子見過,此文名曰文賦。”許年保持著微躬的姿勢恭聲答道,恍惚中他忽然覺得這語聲裡有些短促的呼吸聲。
“那……從何處所見?”
這次許年確定了,那一貫冷冷淡淡的箜篌教習語聲中的確是有了些壓抑著的顫音。
“從青龍城互市營地處的雜貨攤上販賣的一本破爛小冊子上所見。”許年把適才書寫文賦末段時就想好的說辭講了出來——前生所見,魂穿至此的事情是無法實言的。
“青龍邊關?和金帳王庭互市之地的小攤上?”箜篌教習忽然回身,目光炯炯直直的看著許年。
“是。”許年平靜的目光毫無慌亂的迎著女教習的目光。
“小冊子呢?”女教習追問。
“弟子當時初下青龍山,身無長物囊中羞澀,故而只是翻看了一遍,並沒有買下。”許年所答語氣平和且層次分明、絲毫不亂。
“恩?翻看過一遍便能熟記至今麽?”
箜篌教習手持冊頁負於身後,依舊直視著許年,語氣中有著淡淡的質疑,“現在去東側書架取出第三層北數第二冊書。”
“是。”許年應聲移步前去取書,沙沙的腳步聲再起, 此刻第三層閣樓上的空氣有些緊張與壓抑。
尋到女教習所指的書冊,許年取在手中。
這冊書只有個藍色封面,既無書名也無作者標注,內中所書也是手寫而非雕版印製。
“翻到第三篇神書,六百息時間默誦。”不待許年思考多看,箜篌教習的命令再次傳來,顯然她還是不信許年適才的說辭,非要親自驗證一番。
“是……”
許年話語中隱隱有些遲疑,他自認前生中的自己在常人中也算的上是學業有成的佼佼者,但究其原因所在不是他天資聰敏出眾,而是在於他多出常人數倍的付出與努力。
過目不忘的本事,許年是沒有的。
難道要露餡了麽?
此刻的他不禁心下暗道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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