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九秦山下暖風如歌、萬物齊吟。春風到處,桃樹花開,猶似粉蝶翩翩舞,爛若雲霞春雨過境,玉蘭綻放,似天女散花,梨蕊乍放如滿樹堆雪,楊柳枝柔吹落如棉似絮連翹簇簇,滿枝掛金仰面而笑此和風景明,皆為春來,熙熙攘攘,皆為春開。
“足下沈識淹長,思綜通練,起而明之,足以經濟”
明理講堂之中,端木教習所授經世濟民之術依舊在繼續,但是當那標志著下課的悠遠鍾磬聲響起之後,講台上的先生話語聲隨即戛然而止,案上的書卷往臂下一夾便在所有學子之前飄然離開的講堂。
這一幕讓一眾學子驚訝中感到慌亂,要知道嚴謹端方的端木教習,從來都是在鍾磬音響起之後還要拖上一會兒堂,將所授內容做個結尾,然後慢慢悠悠的收拾講義書卷,最後在所有學子離開講堂之後才會將書本講義負在身後不緊不慢的邁著穩穩的四方步離開講堂。
今天教習大人這是怎麽了?
看到教習不同往日的作風,學子們感到驚訝。
莫非是教習大人見到我等聽課不專心而生出了惱怒之情?
念及此處,學子們感到惶恐。
微風和煦,許年將手中的逆鱗還劍與鞘,適才大放異彩劍氣四射在崖壁上刻畫斬削的短劍便又沉寂無聲,斂盡鋒芒光華。許年自忖修為恢復且大進,閉關的目的已經達到,已經不需要在呆在山上,故而準備收拾形狀下山。
回到石室之後,少年略作收拾,將包裹打點好,正欲出門之時,抬頭忽見那不知是多少張作廢畫卷堆積而成的牆角三尺紙團,當下心中一動便又將行裝放下。
一個個帶著墨跡的紙團被打開,紙上殘卷或是勾勒失誤,或是皴染有暇,或是設色不當
當這些有著各種各樣失誤的廢卷第二次出現在少年眼前之時,感悟卻是全然不同以往,那些曾經難以定奪不知該如何落筆之處,如今看起來是那樣的簡單,僅僅一眼觀之便有數種補全之法,那渾然天成的五行大道之理,他雖然初窺其一水元之門徑,但也有那一法通萬法通的本能知覺。
紙團殘卷被少年細心的捋平規整並且放好,最後少年得到的約莫三寸的厚厚紙張,在悟得水元精髓之力後,那近二十張成品畫卷皆被震碎飄散於空中,眼下只有這些殘卷廢稿才能記錄自己頓悟的過程,這對少年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故而少年扯下遮掩柴門的布簾,將這些殘卷小心的包裹與其中。
時光,有回憶才有時光,這些殘卷亦是自己的時光。
這番感慨並非來自水元之力,而是來自那對回鄉偶書神書境補全後的明悟。
將厚厚的殘卷廢稿放入包裹,許年背起行囊出了石室,室外的山頂還有幾分春寒的料峭,但是向山下極目遠眺則是一派繁花似錦之景,向山中凝神靜聽則是一曲鶯啼鳥鳴之聲,端的是萬物複蘇。生機盎然。
舉步下山,腳下輕快,心中輕松,全然不似上山時的思慮重重,不多時來到山腳下,忽聽水流聲嘩嘩,少年循聲找去但見一條小河似的溪流自知守峰上留下,略略感知其中水汽稍加思考便知這即是許年觀水悟道的那道溪流。
來到水邊,看著水中倒影,少年心下當即便是一愣。
頭髮蓬亂胡子拉碴的人是誰?
唔,是我自己
回過神後的少年心下一笑,取出逆鱗短劍便自顧自對著溪流修剪起來。
片刻之後,少年修整儀容完畢捧著清冽甘甜的溪水洗漱一番並以布條束發,這一番簡單的收拾讓少年更加神完氣足且愈發英氣勃勃。
長身而起的少年回望高高的知守峰,心念一動就在這鎮山飛來石之後的崖壁上提劍而書:
知其雄兮守其雌,知其白兮守其黑。
知守辱兮,為道者損。
損之又損兮,乃至無極。
無極而有涯,涯者而為天下溪!
少年劍隨意激射而書,口隨心長吟而歌,長歌之後,轉身以手中符石放入飛來石上守字其下一點,打開閉關之所。
向前踏出一步,周遭場景驀然一換,今次知守峰閉關結束。
而少年踏出知守峰下飛來石之刻恰好便是明理堂放課鍾磬之音響起之時。
“先生,不知今天是什麽日子?”
冬日進山閉關,春日修成出山,一路走來山間是生機勃勃,來到看管後山的值守小屋內,許年有些好奇的向那留著一縷山羊須的值守督導問道。
“今天是雍熙四年,五月初四,恩,從二月二十五到現在,你已經在知守峰閉關兩月二十一天,總共十一天”
對於這個問題,值守督導已經見怪不怪,那些閉關的學子或者同僚們閉關時不知日月春秋,每每出關下山經過此處總是會有此一問,因此他言語之中很是平淡的回答。
“謝過先生,弟子告辭。”
兩月二十一天,就是十一天,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閉關了這麽久,也不知道箜篌教習有沒有出關許年心下驚訝的同時又想到了為自己耗損功力修為的女教習,驚訝中又多了幾分急切。
“嗯,無妨,快去吧。”
少年言語的一絲急切之情,值守督導聽得出來,也並無意外,畢竟兩個多月的深山閉關生活之後,有對師長友人同年等外間的事物頗為思念的情緒很正常。
匆匆離開後山,少年沿著長長的後山小徑來到元一書院北面的正殿之外,隨後便從側門踏上青龍大街。
貫穿書院南北的青龍大街上有許多身著春裝瀾衫的學子來來往往,耳邊有自講堂中、亭台內、竹林裡傳來的琅琅聲,眼前所見,耳中所聞皆是文脈之氣。
此時背著藍布包裹,身穿髒兮兮冬天棉袍的許年站在大街上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但許年並不在乎這些,而是快步沿著青龍大街向陶朱台走去,他要向端木教習複命,告訴教習自己已經恢復了功力。
“方兄,你們元一書院怎麽能讓叫花子混進來?”
剛剛經過文韜閣駐地外的松柏六君子,突然一陣帶著不似中州口音的語聲自那高大如華蓋般的樹下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