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飲?”
卓掌櫃聞聲微微點頭,這時丁小四也已經將酒碗拿了過來,這夥計也即是有眼力,看出了卓掌櫃對此事甚為重視,拿來的酒器竟是一套,有小小的酒盅,有薄薄的白瓷盞,有高腳酒爵,甚至還有一罕見的翠色透明酒碗,這些好似專業的品酒用具。
卓掌櫃見此很是讚許的看了丁小四一眼,丁小四也越發的殷勤了。
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倒入碗中直接喝,而是向許年幾人道了聲稍待,便匆匆向後院走去,片刻後但見卓掌櫃已是淨手淨面而來,手持一茶盞,口中含著清水,很是漱了幾遍。
一番準備之後,才重返桌邊坐定。
“小兄弟,卓氏品酒自有一套辦法,這首先便是觀色。”卓掌櫃開口說時,抱起酒壇,將之倒入了那翠色透明酒碗中,只見酒水清冽澄澈,杯壁微掛酒液。
卓掌櫃此刻已經是難耐心中的激動,要知道現下很多酒水都是有顏色的,哪怕是經過數次篩酒也隻是稍稍提升酒質,難以去除其中雜色,如今面前這名為破軍飲的酒水幾近無色,不談其他這已是絕佳的上品。
品鑒還在繼續,察言觀色後第二步是聞香,剛才從酒壇中已然聞過了,但那是酒壇剛一打開積鬱的香氣,倒入酒碗後還需要再次細察。將盛滿酒水的翠色碗放在鼻端,辛辣之氣中還帶有些許醇香,比單純的辛辣要好的多。
第三步即是品味,這裡的品味並不是將碗中酒水一飲而盡。這時卓掌櫃拿起酒杓盛出一些酒水將其倒入了那小小的酒盅中,手臂平穩,半點未灑,而那酒盅口僅有不到兩寸,足見其基本功的精湛。輕抿一口後,但覺入喉如火,隨即而來的便是綿厚的醇香。
接下來第四步是再品淺酌,不過這次卓掌櫃是隻品不咽,含在嘴中回味一番後便將其吐在盆中,這是因為怕品酒人多飲而醉,影響了品鑒的準確度。
卓掌櫃微眯著雙眼似是在體會適才品酒的感受,歸納出一番品鑒詞。
許久之後,隻聽他雙目一張點頭讚道:
“清、醇、烈、味有回甘,北風凌冽劍光寒,沙場征戰破軍飲,好酒!”
聽聞此語,一旁的崔九不由得大喜道:“那卓掌櫃的意思是要收我們這破軍飲嘍?”
“正是。”
卓掌櫃正要點頭,不曾想許年單手叩擊桌面後道:“先不忙著定下,卓掌櫃再嘗嘗這一壇。”說著,許年便從桌邊提其一壇外面還帶著泥土的盈盈醉放在桌上。
“哦?年小兄弟還有另一種酒?”卓掌櫃見此又來了興致,不過他並未急著打開泥封。“還需再稍待片刻,我將這酒器清洗一番。”
言罷,卓掌櫃欠身告了聲罪小心的收拾起剛才用過品酒碗盞等物,親自去清洗了,對於一個精通於品酒的大掌櫃而言,這套器物和那算盤一樣是他安身立命養家糊口的本事,故而他對待這套器具極為小心,生怕有所損壞,也因此不把清洗一事交給夥計。
大約一盞茶時間後,卓掌櫃帶著碗盞再次回到桌邊,用小刀去除泥封,又經過觀色、聞香、品味、再品淺酌後,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了一番許年後頗有些感慨的歎道:
“小兄弟,釀酒一道莫非也有天賦異稟,生而知之者乎?這一壇酒甘甜芳純,綿柔順意,別有一番滋味,不知可有名號?”
“這壇酒名為盈盈醉。”許年依舊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不過觀其眉宇間似乎又有些悵然。
“盈盈醉……嗯?好似個女兒家名字。
”一旁的夥計丁小四聞言不由得插話道。 不錯,
這本就是個女兒家名字,
許年不禁面色一黯。
“這壇酒剛才的破軍飲截然不同,一為陽剛凌厲,一為溫和柔潤,若說破軍飲正中草原邊蠻、軍卒和我等北地兒郎心意,那麽這盈盈醉就是適合東海聯盟、南人或是閨中女子飲用。盈盈醉,盈盈不語唯一醉,好名字!”
這兩壇源自前生工藝的美酒,讓精於品鑒釀酒之道的卓掌櫃放下了生意人身上的幾許精明,不由得連聲讚歎起來。
“這兩種酒的釀造之法,年兄弟可有章程?”讚歎之後,卓掌櫃的眼神從桌上的兩壇酒身上收了回來問道,“我願以千金之價收購這兩種酒。”
這裡的千金並不是指一千兩黃金,而是指一千兩白銀,因為雙月大陸上的結算以白銀為基準,黃金一般隻作為儲備穩定貨幣,或者是大宗商品交接時所用。
而在大宋國,向來優待士人官員,一個七品知縣一年的官定俸祿是二百兩銀子,加上各種補貼和孝敬,這些可以養活一大家人還能請兩三個幕僚。
大宋普通農民家庭,無病無災,風調雨順,全家年收入不過二十兩銀子;百姓家中平日見到的最多是銅錢,那還是年節時買肉用到的,一斤普通豬肉不過三、四十文,上等豬肉七十文錢。
大宋一斤十六兩,一兩十六錢,一千兩白銀相當於前生的三十多公斤,用個形象點的比方,就是一袋半五十斤裝麵粉的重量。
按購買力算,此刻一兩白銀可買兩石米,折合許年前生六百六十元,一千兩銀子就是六十六萬元,當然銀兩實際上的購買力更強。
對於這些,在來之前,許年是打聽過的,做足了準備,比如時下很是暢銷的屠蘇烈釀造法在十幾年前最初是以二百兩白銀收購的,算上十幾年的通脹,卓掌櫃給出一千兩白銀這個價錢收購破軍飲和盈盈醉,也算是個公道價。
這其中更有極為明顯招攬許年的意思,卓掌櫃看中的是他的未來。畢竟作為壟斷大宋酒水生意的卓氏是強勢方,要是壓價許年也沒辦法,因為沒有別家涉足釀酒業,不賣給卓氏也沒有別家可賣。
三十多公斤白銀,七品知縣五年的俸祿,普通農民五十年的收入如今隻相當於自己懷中兩張薄薄的紙箋。
果然知識就是金錢,許年不由得心道。
看到許年不語,卓掌櫃以為他有些嫌給的價錢低了,不禁又道:“年兄弟,五百兩一種酒,這已是我權限內的最高價了,若是再高,我就需要請示,不過那樣一來一去至少要月余時間才能有結果……”
見卓掌櫃態度甚為誠懇,這些和許年所了解的行情也差不太多,於是他開口道:
“釀造之法,自然是有的,這個價錢也合適,隻不過我有兩個要求。”
“要求……什麽要求,但說無妨。”卓掌櫃遲疑了下,但還是說道。
“毋需擔心,並不讓掌櫃的為難。”
許年言罷頓了頓給卓掌櫃遞過去一張紙接著又道:“其一這兩種酒的名字不能變,對應的詩詞已做好,宣傳之時還望能用上。”
盈盈醉,
盈盈道長最喜歡的酒,
這是我當初答應小道姑的,絕不能改,
若是她還在世間,定能循著這酒來找我的吧……
許年心中還帶著某種希冀,亦或是懷念。
“哦?”卓掌櫃接過那張紙一看,上面赫然便是那首略作修改的許將軍記和盈盈詞。
“自是長笑破軍舞……眉眼盈盈醉……好詩!好詞!年兄弟果然詩才卓著,這算不得什麽要求,說起來這還是我們卓氏佔了便宜,省下了給了小兄弟的幾十兩潤筆費呐,不知還有一個是什麽要求?”
許年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崔九起身後道:“卓掌櫃你也知道自去歲下山後,我一直借住在崔兄家中,崔兄與我有恩,不過我打算元一書院舉辦的神碑點化成人禮儀式後,無論結果如何都離開青龍城,若是這樣沒了我照應,崔兄難免還會受道草原蠻子的欺侮,所以我打算讓崔兄關了茶鋪加入卓氏酒樓,要有身份牌子的那種,你看如何?”
“要有身份的,這……”
許年見到卓掌櫃沉吟,又道:“我這釀造破軍飲的法子頗為繁瑣,有一套專用的工具,而崔兄一直在我身邊幫忙已是甚為熟悉,若是不讓他外出為執事,也可去酒坊指點改造一番。”
聽得此節,卓掌櫃咬了咬牙道:“如此甚好,那我就應了下來,不過加入卓氏即便是最低的木牌也要從頭學起,之後根據考核評價和能力去決定或是提拔或是去做個普通酒工,不知崔兄可能耐下性子去學。”
言罷,卓掌櫃看向崔九。
“我能學,我能學。”聽到卓掌櫃的應了下來,崔九也是大喜,不住地連連點頭稱是。這可是家大業大宣平伯府的卓氏酒樓,成為正式下屬,哪怕是木牌隻要安分守己也不敢有人輕易去欺侮,而且卓氏的生意極好,對下屬的也甚為照顧,可以說一如卓氏,隻要勤勤懇懇不犯大錯,一生無憂矣。
見到卓掌櫃應下了這兩件事,許年從懷中取出記著破軍飲和盈盈醉釀造法的幾張紙放在桌邊道:“既然卓掌櫃覺得可以,那咱就定下書契如何?”
“嗯,可。”略略看過那幾張紙,上面記著的確是釀酒之法,卓掌櫃也點頭應了下來。
之後卓掌櫃代表卓氏酒樓一方和許年立了字據文契並將附加的那兩個要求添了上去,互相蓋印簽名後,這項交易便是最終落成。
懷揣著一千兩雙月大陸通行的日升隆票號開出的銀票,許年兩人返回了東南處的破落宅院。
“崔兄,這些是你的。”
進了正屋,許年將銀票分成兩份各五百兩,放到崔九面前。
“許年,謝謝。”
看著桌上的銀票,一向沒個正形的崔九忽然難得肅聲道。
“嗯?”許年一笑道,“有什麽可謝的,這是你應得的,對了以後別總是喝酒,進了卓氏後安安穩穩的,管管你的嘴皮子,少說話多做事,過段時間再討個老婆,不就一切齊活了麽,你原來不是說就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嗯!我記住了。”崔九重重的點了點頭。
此情此景,許年恍若有一種在教育後輩的錯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