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楊武文兩歲那年,主母更是趁丈夫楊朝嶽在外公務時,將楊武文的母親賣給了人牙子。而事後給丈夫的說法,竟然是楊武文的母親勾結外人,卷財私奔。楊漢雖然觀看了楊武文所有的記憶,但他到現在都沒弄懂,如此蹩腳的理由,楊朝嶽竟然相信了。
楊漢相信楊朝嶽雖然迂腐,但絕不愚蠢。這從楊顯儀雖然過世,但楊府能以外來戶的身份在短短的十年間就在益州根基沉穩的扎下根就能看出。他是有一番手段的,也並不懦弱,不然何以成為強悍的楊顯儀的兒子?
但楊朝嶽卻輕拿輕放,隻是發了一頓火,卻沒有追究。但也不是沒有影響,因為從那之後,對楊武文的態度就漸漸冷淡。
楊漢歎息,也許主母對楊武文母親的恨意,自從楊武文誕生就已種下了。可是一切本該隨著楊武文母親被賣而結束,楊武文一個兩歲的無知幼兒何辜?可是沒想到,主母還是覺得不解恨,恨烏及屋,不光沒有放過楊武文,反而欲置他這個庶孽子於死地而後快。
這就有了喂楊武文丹藥的事,從他兩歲一直喂到如今的十歲,整整八年,何等的恨意啊!
後來楊武文變得癡傻也不知被誰傳了出去,楊顯儀親自給他定下的婚事也被人上門退親,楊朝嶽更覺得受了奇恥大辱,辱沒先父英名,對楊武文愈發不喜,將他遷居到楊府的後偏院中。從那之後,對他不聞不問,幾乎當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兒子。
沒了父親關心,楊府內又是不喜自己的主母做主,自己這具身體前身的主人楊武文的處境可想而知。
這就是這處偏僻的小院中,楊武文的境況。在這裡他過完了他短暫的十歲人生。回想他的一生,不禁讓人唏噓:兩歲失去母親,又不得父親喜愛,從此人生中再無人關愛他,更被囚禁在一方小院中,被人下毒,八年後就此死去。
除了自己,甚至沒有人知道楊武文已經不在了。
性格敏感的楊漢一時間沉浸在莫名的悲傷中,或許自己佔用了楊武文的身體,也或許自己獲得了他的記憶,楊漢竟有種感同身受的感覺,仿佛那就是自己的一生。他隨著記憶中的種種情景,時而憤怒,時而哀傷。楊漢恍惚忘記了自己是後世的楊漢,而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楊武文,他完全代入了這具身體,恍惚身臨其境,楊漢忘記了自己隻是一個過客。
可是楊漢雖然知曉了楊武文所有的記憶,但他知道還缺少一個最重要的人,那個在楊武文的記憶中比父親楊朝嶽分量更重,更深刻的人。
楊漢深吸一口氣,調整好情緒,起身慢慢向門口走去,現在他要去見那個人了。
......
到門口不過一丈的路,楊漢竟走的分外艱難,這具十歲的稚嫩身子承受不住兩百斤的重量。還有,不知有沒有重金屬毒素的影響。
來到門口,楊漢扶著門框,打量著這方院落。
三間房中,東邊一間是臥房,中間是中堂,兩間連通,西邊是獨立一間,充當廚房兼柴房。
小小的院落中,西邊牆處生長著一顆樹,一個茅廁,南邊竟還有一口水井,然後......水井邊蹲著一個小女孩,正努力的揉搓衣服。
望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楊漢心底突然沒來由的感到一股安心,他知道這是楊武文的作用,那就是楊武文記憶中跟他相依為命的人,他唯一可以依賴的人,哪怕那也隻是一個孩子。
小女孩一身滿是補丁的破舊衣衫,
瘦小的身體,臉色頭髮俱都發黃,顯然營養不良。她的名字叫芽兒,是府中的仆人所起,緣由就是她長得跟豆芽一樣瘦。至於原來叫什麽名字,無人知曉。連芽兒自己都不知道。 楊漢心情激動,很想上前去,但他克制住了,他慢慢的坐在門檻上,就像楊武文平時一樣。
芽兒是在楊武文七歲時被賣入楊府的,當時芽兒隻有四歲,瘦小可憐的她沒人願意要,然後就被扔給了楊武文,美其名曰照顧他。
呵呵,四歲的女童照顧當時隻有七歲的楊武文,如果是現代人,肯定會嗤之以鼻。但讓楊漢唏噓的是,從楊武文的記憶中,他看到了四歲的女童確實會照顧人,一個身子矮小瘦弱,一陣風就能刮倒的女童,卻怯怯的像影子般一直跟在楊武文身後,給他喂飯喂水,即使她自己的筷子使得還不靈活。而穿衣對四歲的女童就太難了,何況是身子越來越肥胖的楊武文,衣服穿不進去,四歲的女童急的常常落眼淚。
可惜當時的楊武文心智已經受到了重金屬侵蝕,智力已然不正常,只知道傻笑。但在楊漢看來,女童之所以哭泣,不是因為委屈,多半是因為害怕,也許過去沒少挨打挨罵。天知道女童賣入楊府前輾轉被賣了多少次,受了多少虐待,吃了多少苦,才早慧的嚇人。
好在兩人生活的是個封閉的小院子,除了主母派人不時察看楊武文外,根本沒有其他人關注,芽兒才漸漸從恐懼中走出來,跟楊武文生活在這個基本與世隔絕的小院子裡。雖然物質極度匱乏,更是形同坐牢,但對芽兒與楊武文來說或許是最好的所在了,接觸的人少,受的欺辱也少些。
所以,楊漢在楊武文的記憶中,就常常看到這樣一幕:七歲前,一個胖子癡傻的坐在門檻上,神情呆滯,形單影隻;後來多了一個,一個大胖子跟一個瘦小的女孩一同坐在門檻上,胖子甚至貼心的為她讓出位置,兩人雙手拄著臉發呆,往往能一上午都不動。不同的是,胖子臉上多了笑容,哪怕在來送飯的人看來是癡傻的笑,更被人屢屢拿來嘲笑他。
但對楊武文來說,隻有他知道自己為什麽笑――他有了陪伴。
楊漢觀看楊武文的記憶時,每次看到這一幕都覺得心酸。
但楊武文不在了,楊漢取而代之。
所以對如今的楊漢來說可就不同了, 長期生活在這裡,跟坐牢有什麽不同。況且,還有讓楊漢想起就憤怒不已的“丹藥”,天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毒發身亡了。
正當楊漢坐在門檻上一邊看芽兒洗衣服,一邊捂著胖臉苦惱時,院子的小門開了,出現一位黃面瘦身之人,探頭探腦的往裡張望,當看到正賣力洗衣服的小丫頭,與傻子般坐在門檻上的楊漢時,不由輕蔑的扯了扯嘴角,兩撇鼠須隨之抖動,尖聲叫道:“飯食來嘍,吃飯嘍。”
喊完這句話,不等楊漢面色鐵青憤怒的起身,就將飯盒往地上一扔,哈哈笑著轉身關門。
“大郎,你餓了吧。”芽兒擦了擦凍得通紅的小手,撿起飯盒,小心抱著來到楊漢身邊,攙扶著他往屋子中走去。楊漢身體笨重而僵硬的往裡走,心中怒氣不見了,被悲哀取代:“被人當做豬喂,自己又能怎麽樣呢,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飯食是一碟水煮青菜,兩碗糙米飯,一大碗青菜湯,沒有一絲油花,除此之外,再無一物。嘗了一口,連鹽味都淡之又淡。楊漢相信,恐怕下人吃的都比自己吃的好。從面色如常的芽兒及她單薄的身子就能看出,這恐怕就是兩人日常的食物了。
唉,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單是看自己這肥胖的身子,恐怕人人以為我天天大魚大肉呢!可是,我這完全是重金屬中毒啊!
楊漢用胖手指戳了一下手臂,果然,一個大坑,半天都回復不了,這是長期營養不良還有重金屬中毒造成的水腫啊!
楊漢閉上眼睛,一時間心死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