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芽兒醒來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身上的衣服愣了一下,顯然有點茫然。待看到楊漢橫七豎八的睡姿,身子幾乎掉到床外來時,嘟囔了一句:“大郎又不好好睡覺了。”然後費力的將楊漢推回床中央,楊漢配合的翻了個身。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向外走去,楊漢睜開了眼睛,陽光照進來,身上開始有點溫度,一夜失眠後眼皮開始打架,楊漢沉沉睡去。
......
楊漢餓醒了,肚子咕咕叫。他打了個哈欠,看向窗外,看光線大概十二點鍾。
他起床,費力的踱步到門口。
院子中,昨日晾曬的衣衫已經收了起來,麻繩上晾曬著兩張破舊的被子,一大一小,很薄,上面綴著大大小小的補丁。芽兒雙手撐著小臉,坐在屋簷下望著院子中唯一的一棵樹,楊漢注意到,每當有一片黃葉被寒風吹落,芽兒小嘴就動一動,楊漢聽不到在說什麽。
看到楊漢起來了,芽兒將一直熱著的早飯端出來。盡管肚子餓得咕咕響,楊漢吃了他那碗,就執拗的不吃了,他將芽兒留給他的那半碗推開:“不好吃。”
芽兒有點沉默,小聲的勸道:“這已經很好了,大郎。”聲音漸漸低落下去:“芽兒以前好幾天都沒東西吃。”楊漢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芽兒說的是被賣入楊府之前的日子。在芽兒幼小的年齡中,或許餓肚子是最深刻的記憶了。
楊漢哪裡是挑食,這幾年來,這個小女孩每餐都隻吃半碗飯,會省出半碗飯來給楊武文吃,楊漢每次想起這事就心中難受,他決定改變這種狀況。
他隻是想讓這面前的小女孩多吃一些,可是最後,芽兒還是沒吃,將飯留著,認真的說道:“等大郎餓了再吃。”
待芽兒出去了,楊漢目光很冷,據他所知,宋朝的生活條件在幾千多年的古代歷史中,是最好的。即使是最普通的租佃地主田地的佃戶雖然吃的差些,但也能吃得起一日三餐。而楊武文即便是庶子,但身份怎麽說也是主人,可是他卻隻有早晚兩頓飯。中午飄來的香味告訴他,在楊府,是有三餐的。
他的待遇竟連仆人都不如。
晚飯時,還是如此飯菜,糙米飯,水煮青菜。楊漢餓的受不了,但還是隻吃一碗飯,想讓芽兒多吃一些,可這個小女孩還是堅持隻吃半碗飯,給楊漢留出半碗,這樣加上早晨的總共多出一碗飯來。
這一天,楊漢為了減少消耗,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躺了一天,可還是腹餓難忍。讓芽兒誤以為他生病了,一整天都擔心不已。
第二天芽兒還是不舍得吃,楊漢餓的受不了,又忍了一天,但芽兒還是沒有多吃。楊漢發覺這個小女孩一雙眼睛中多了些化不開的陰鬱,片刻不離他身邊。連續兩天,楊漢餓的實在受不了了,他既臉紅又愧疚的將乾硬結巴的飯全都吞進肚裡。
楊漢發現芽兒似乎松了口氣:“幸好大郎沒有生病。”
望著露出笑臉的芽兒,楊漢卻隻想哭。他何曾為了一碗糲粢的飯食,如此糾結過,眼前的貧孤稚童讓他心酸而又感動。
天色剛黑,楊漢與芽兒就入睡了。不睡不行,他們雖然有油燈,但從來沒有見過燈油,上面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隻是身上多了條薄被,希望今夜或許能抵抗寒冷吧。
越過這個偏僻角落的小院,楊府的中線位置,那裡有著一座院落,比其楊漢的小院可就大多了。三間高大寬敞的正房,兩邊各有兩間廂房。
這裡是楊朝嶽跟正室夫人的住處,也是楊漢這具身體名義上的父親與母親。 此刻,這裡無論是正房還是廂房都燈光明亮,楊朝嶽下職剛回來,主人還沒睡,下人按規矩不能睡。
東臥房中,一位猶有風韻,眉目靚麗,一身蜀錦衣袍的婦人,揮退了丫鬟,親自伺候楊朝嶽更衣入睡。正是楊武文記憶中見面很少,可每次見到都讓他懼怕的主母。
楊朝嶽似乎非常疲憊,他躺在床上剛要入睡,忽然摸了摸身上繡著富貴牡丹的錦被,喃喃道:“換上厚被子啦,原來寒意已深了。”他轉過頭去,望向夫人道:“給府裡都發一床厚被子吧,還有仆人也一樣,父親生前厚待仆人,不可壞了他老人家的規矩。”似乎想起了什麽,停頓了一下,道:“派個人去大郎院裡看看,衣被有沒有什麽缺的。”
正坐在梳妝鏡前卸妝的主母身體滯了一下,她從發髻上取下一支金步搖,聲音不明道:“這些事何須老爺吩咐,妾身怎麽說也是他的母親,何曾斷了他的吃用。”然後停頓了一下,加重了些聲音,道:“老爺你也不看看他那胖大的身子,是個缺衣少食的樣子嗎?他倒是個有福之人。”
“哼。”想起長子那肥大笨拙的身體,渾渾噩噩的樣子,楊朝嶽就心中不痛快,退婚之事在城中一度鬧得沸沸揚揚,更讓他覺得辱沒門楣,玷汙家聲。想起此等奇恥大辱,楊朝嶽就頓生鬱氣,不悅道:“說那些幹什麽,睡覺。”
“何曾是妾身要說什麽?還不是老爺提起的,妾身知道老爺是擔心大郎不是我親生的,擔心我待他不好,老爺不放心於我。”主母聲音低沉下來,頗為委屈道。
“這話我何曾說過?又何曾懷疑過夫人?好好,不說了,以後他的事我不問了。”楊朝嶽心中不快,轉個身,面向裡面睡了。(古時男人為尊,女人睡覺要睡在床外側,避免起夜時,跨過男人的身體。)
“不過也難怪,對大郎妾身平時是疏於管教了些,讓他少了些規矩。去年元日祭完祖家人一起用餐時,他還鬼鬼祟祟的從桌子上偷拿雞腿,偷偷藏在袖子裡,還偷偷的看別人,以為別人沒發現呢!要不是妾身嚴加叮囑,多嘴的仆人早就傳出去了,沒得汙了咱們楊府的名聲。”主母不依不撓道。
不說還好,一說楊朝嶽更加煩悶,去年元日他還為此發了大火, 大聲訓斥那個丟人的逆子,可那個逆子畏畏縮縮,翻來覆去就一個“芽兒”。十歲的年紀了,可卻連話語都說不清,從那以後楊朝嶽就不準他參加祭祖。聽著夫人喋喋不休,一直拿那個已經成了他心中一根刺的長子說事,楊朝嶽煩不勝煩,用衾被蒙住了頭。
“哼”主母終於停下來了,瞥了眼楊朝嶽,輕哼一聲,對這個夫君的性格她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接著目光轉向窗外,已是變得冰冷。
第二天朝食時,寬敞明亮的膳廳中,桌子上擺放著眾多碟碟碗碗,楊朝嶽斯文儒雅的用著餐,他雖是武人,但一向喜好文事,推崇夫子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主母坐在他旁邊,細心的伺候著他用餐,體貼周到。
楊朝嶽看了眼夫人,自從父親故後,家裡裡裡外外就由夫人做主,但她也極有魄力,不光治家有方,仆人規規矩矩,還將府裡的產業經營的有聲有色,短短幾年家產就翻了一番。而且待下人很好,這點延續了父親傳下的厚待下人的家風,他從來沒有聽過仆人的不滿抱怨聲。但這個夫人萬般皆好,就是性格太過強勢了些,常常擠兌的他下不了台,但好在知進退,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懂得照顧自己這個一家之主的顏面。
唯一的小妾還沒有資格坐下,更早被主母調教的規規矩矩,低眉順眼的就站在身後,幫忙伺候。一群丫鬟仆人在站在兩側,靜立無聲。
因為大宋施行的是分餐製,楊朝嶽的幾個子女有自己的院落,平時都是各自用餐。因此偌大的膳廳裡,隻有楊朝嶽一人吃飯的輕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