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漢心臟砰砰跳,他想去抱一個箱子,可他高估了自己,根本就抱不動。情急之下只能撿一些銀鋌往懷裡揣。馬二望著前方瑟瑟發抖,但看到滿滿兩箱子的銀鋌,不由驚呆了。
楊漢急道:“裝吧,反正我也拿不完,與其便宜了山匪,能拿多少都是你的。”
楊漢注意到山匪已經很近了,他拉著芽兒就向後跑,看到馬二還在往懷裡裝銀鋌,不由吼道:“別裝了,要銀子不要命啊你。”
山匪已經看到了他們三人,叫喊著往他們這個方向追來。
懷中沉甸甸的,楊漢顧不上心疼,只能邊跑邊扔銀鋌。他向後看了一眼,馬二裝的太多,跑不快,又不舍得扔。
山匪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
“扔了,快扔。”楊漢朝他喊道。但瞬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道利箭射中馬二,山匪追上來,又補了一刀。
楊漢瞪大了眼睛,他隻覺得手腳冰涼,心跳的厲害,全身的力氣好像都失去了。但芽兒的哭聲驚醒了他,馬二已經毫無生機,他無能為力,卻不能束手等死。
他要帶著芽兒逃出去。
不能再在路上跑了,山匪發現了銀鋌,將他當成了大魚,緊追不舍。他帶著芽兒往一側山林上跑去,不停的變換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等楊漢全身脫力的癱在地上,後面的聲音已經消失了。
芽兒在他身邊瑟瑟發抖,卻不敢哭泣,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殺人。楊漢親手殺過人,倒不顯得怎麽害怕,可他對於馬二的死,卻難以釋懷。
他與馬二朝夕相處一個多月,卻只能眼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嚴格說來,是自己害死了他。
楊漢後來才知道在那場山匪劫掠商旅事件中,除了少數幾個人逃掉,其余之人全都被殺了。泉州官府發布了剿匪令,率弓手兵卒前往剿匪,卻無功而返。
楊漢不停的喘氣,吐了很大一攤血,隻覺得胸膛都燃燒起來了,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不敢歇息,背起芽兒繼續跑。
不知跑了多久,天漸漸黑了,四周黑影幢幢,皆是山林,楊漢根本不知道他與芽兒在哪裡。
火折子與那個曾救了他一命的平底鍋也跑丟了,點不了火,楊漢與芽兒又冷又餓。
現在已經是五月底,初夏時節,但山林中卻涼意很重,芽兒穿著單衣,楊漢不由慶幸自己怕冷的緣故還穿著裘衣。
他將芽兒摟在懷裡,依靠裘衣取暖。
天色全黑了,山林中月光透不進來,四周黑不見五指。夜梟的叫聲遠遠傳來,總讓楊漢覺得心中不安。
樹上倒是安全,可惜他想爬也爬不上去,芽兒又不肯離開他獨自上去,他只能將芽兒摟緊。
白日的奔逃早已耗盡了體力,兩人疲憊不堪,不知何時睡著了。
半夜,楊漢聽到響動,猛然驚醒。
一雙綠色發光的眼睛正在靠近他們,這是一頭狼,楊漢渾身汗毛倒豎。他搖醒了芽兒,將她護在身後。
楊漢手中抓著一根木棍,卻毫無安全感。這是他臨睡前找到的一根木棍,本想製作成武器防身的,可是累的滿頭大汗,在石頭上也磨不尖。
楊漢帶著芽兒一點點的向後退去,一面注意著不斷逼近的狼。楊漢心中急迫,想將芽兒托到樹上,可是芽兒死死的抓著他的衣服不松手。
楊漢大聲恫嚇,想嚇退狼,可看樣子這是頭被驅趕出狼群的老狼,它步步緊逼,饑餓早已讓它失去了謹慎。
楊漢心中一緊,這種獨狼最是凶狠。
狼失去了耐心,陡然撲了上來,楊漢瞳孔猛縮,一把推開芽兒,舉起木棍就朝狼腰部打去。
狼是銅頭鐵尾豆腐腰,他體力還沒恢復,身體笨拙,只能抓住不多的機會。可是狼太快了,木棍只打到了屁股上。
楊漢被撲到了。
他慌忙舉起手臂阻擋,被狼一口咬住,不停撕扯,要不是有裘衣與幾層衣衫的阻擋,非被撕下一塊肉不可。
楊漢已經感受到了狼牙的鋒利感,裘衣被咬透了,他心中發急,卻掙脫不開。
“啊。”楊漢慘叫,狼牙嵌入了他的手臂中,楊漢痛的眼前一黑。
“不要咬大郎。”
被楊漢一把推開的芽兒,哭著撲上來了,拽著狼尾巴想將它拉走,可她力氣太小,根本就拽不動,她又朝狼頭撲去。
狼此時松開了楊漢的手臂,欲一口封喉,芽兒恰好撲在了楊漢的身上,狼咬住了芽兒的肩膀,撕扯著向後退。楊漢本來痛的要昏過去了,恍惚中看到芽兒的身影跟痛哭聲,他一下清醒了過來,待看清楚眼前的一幕,狼正撕扯著芽兒向後退去。
楊漢目訾欲裂,爬起來大吼一聲,抓著木棍就朝狼衝去,狼暫且放過了芽兒,朝楊漢低吼著做撲擊狀。
芽兒已經昏了過去。
木棍朝狼口中刺去,被狼牙一口咬住,不斷甩動。楊漢神情瘋狂,吼叫著往前插,用盡全身力氣不斷頂著狼往前衝。
腳下一空,楊漢跟狼一起往山坡下滾去。
楊漢摔得渾渾噩噩,臉上熱乎乎的,他本能的抓起石頭朝狼砸去。不知砸了多少下,楊漢手臂再無力抬起,他一連吐出幾口血,歪倒在地。
好半天后,眼前發黑的楊漢才模糊看到些影子,狼早已死了,那根木棍從它嘴巴深深的插進腹部。
“芽兒。”楊漢跌跌撞撞的朝上爬去。
他抱起芽兒,呼喊著,可是芽兒沒有知覺。她的肩膀被血浸透了,氣息微弱。楊漢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他嘶吼著給芽兒簡單包扎好。背起她就向山下跑去,不知跑了多久,摔了多少跤,恍惚中聽到水聲,前方出現一條小溪。
楊漢力竭,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他腦海中空白一片,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他背著芽兒搖搖晃晃的順著溪流往前走去。
不知何時天蒙蒙亮了,楊漢精神恍惚,背著芽兒努力的一步步向前挪,全靠一股意志撐著。突然他倒了下去,芽兒就躺在他身邊,他爬了幾次,始終沒有爬起來。最終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后了,楊漢躺在床上,頭與手臂上纏著麻布。他猛然想到芽兒,心中滿是急迫,掙扎著欲起來。
進來一個年老婦人,扶著他起來,告訴了楊漢他為何會在這裡。
前日早晨,她大兒子大郎去打水,發現了倒在池塘邊的兩人,將他們背回了家。
然後跑了十裡路,去城裡請了郎中回來,為他們包扎傷口。至今楊漢已經昏睡了兩天一夜了。
他的傷勢不重,嚴重的是芽兒,失血過多,還在昏迷中。
老婦人沒說的是,當時他們一家為了給楊漢兩人請郎中,用的錢是他們一家積攢著給大兒子娶親用的。為了救他們兩人,不得不先用了。
還有楊漢兩人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破爛爛,卻價值不菲,芽兒一身衣衫更是楊漢特意選的,是上好的絲綢。
為此,老婦人一家著實擔心了一番,就怕有什麽變故,楊漢兩人別是有仇家追殺。
楊漢掙扎著要去看芽兒,老婦人扶著他去了。
芽兒在另一個房間,她躺在一張床上,臉色很蒼白,還在昏迷中。
楊漢望著芽兒憔悴的樣子,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他陪著芽兒,不肯離去半步。
後半夜芽兒在發燒,楊漢慌忙找水給芽兒降溫。吵醒了這家三人,老婦人幫忙照顧,大郎跑去挑水。
這裡是山嶺地帶, 耕地甚少,打井困難,只有裡長家裡有一口。村子裡吃水都要到村外池塘裡去挑。
池塘裡的水來自那條楊漢順著溪流走的小溪。可以說,是小溪帶他們來到這裡的。如果沒有那條小溪,或者大郎再晚些去挑水,他跟芽兒可能已經......
楊漢衣不解帶的照顧著芽兒,任老婦人一家如何勸說也不離開芽兒。
芽兒還沒脫離危險期,芽兒是他最親的人了,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芽兒,他無法想象一旦芽兒不在了,他會如何。
如是過了幾天,每天楊漢都給芽兒喂些清粥,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合眼了,仍在強撐著。
第六天,芽兒醒來了,她握在楊漢掌中的手動了動。楊漢驚醒了,看到芽兒醒了,他一時間再難以抑製自己的情緒,喜極而泣。
楊漢有時候就在想,芽兒的壞運氣是不是自己給她帶去的,不然為何自己一路上劫難不斷。每次他都是從最壞的處境開始,可每當他走出困境,打擊又隨之而至。
他兩次積聚起一些錢財,可卻遇到同樣的變故,全部散盡。每次都遭遇險境,連累著芽兒也差點失去生命。
楊漢感到了疲累,心中卻更為悲憤,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他只是想在死之前為芽兒創造一些保障,不至於讓她無依無靠。
可是,就算這樣,上天也始終不放過他。
他也許明天就再也醒不來了,他可能已經沒有時間再去從頭開始了。
他累了。
幾日來的疲憊,加上心中憔悴,楊漢眼睛慢慢閉上,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