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兒慢慢好了起來,楊漢很慶幸她的傷口沒有感染。至於他,經此一遭,身體徹底垮了,整日咳血,身體也開始迅速消瘦。
收留他們的這戶人家姓吳,實際上整個裡都姓吳,村子叫小溪裡。老人叫吳興祖,楊漢與芽兒叫他吳伯,管老婦人叫吳嬸。他們大兒子叫大郎,還有個小兒子整日遊手好閑,在外面逛蕩。
吳家只有三畝山田,一家人就靠每日起早貪黑的磨豆腐,賣豆腐為生。
楊漢發現吳伯與吳嬸看他的目光中常常帶著擔憂。楊漢明白多半是自己整日吐血,快要死卻又死撐著,讓對方感到忌諱。
楊漢苦笑:“自己一副癆病鬼的樣子,也許是怕自己死在家裡吧!”死人本就不吉利,何況還是不相乾的外人,還要讓人家多費一口棺材。也難怪別人擔心。
楊漢其實想多了,他不知道的是,當日郎中給他與芽兒治病包扎時,曾給他號了脈,說他命不久矣。那是南安縣醫術最好的沈郎中下的判語,等於給他判了死刑。
吳伯一家人只是覺得他很可憐,年齡不大就要死了,更可憐芽兒小小年紀就要沒了親人。
實際上大郎一家都很善良,對他與芽兒也很好。
只是經歷了這一番事,楊漢不可抑製的陷入了焦慮中,他有些太敏感了。
大郎一家真要是嫌棄他們,又怎會拿兒子要娶親的錢為他與芽兒請郎中。
尤其是大郎外表憨厚樸實,白日磨豆腐,晚上忙到很晚,還去山上設套抓野兔,野雞,給楊漢兩人補身體。
芽兒養了半個月後,傷口結痂了,漸漸好了起來。
楊漢依然是整日咳血,走路都氣喘噓噓,他很少從房間裡出來。待在昏暗的房間中,身上繚繞著腐朽的氣息。
待發覺大郎一家對芽兒很好後,楊漢突然覺得也許芽兒可以托付給他們。解決了心中大事,楊漢突然輕松了許多,對自己更是看開了,只等待著那天的來臨。
但當有一天,他好像突然從長期的恍惚中清醒過來,陡然發覺芽兒整日都以淚洗面後,楊漢才恍然驚覺。自己是不是對芽兒太過殘忍了一些?也許他不該就這麽放棄,大郎一家家境不好,芽兒在他們家會生活的好嗎?
不管怎麽說,自己應該努力的多陪芽兒一些日子,自己以前能為她賺很多錢,只為了讓她能有個依靠,現在自己同樣可以。
楊漢想在死之前再為芽兒做些事。
這一日,楊漢來到了大郎家磨豆腐的草屋中。
大郎正在磨豆腐,小溪裡田少貧瘠,大多很貧窮,其中更是以他家為最。家中買不起驢騾,只能靠人來磨豆腐。他父母年老,因此磨豆腐的力氣活都是由他乾。加上他還要每天早早起來,挑著擔子去城中賣豆腐,才二十歲的他,額頭上已經有了很多皺紋。
大郎在悶頭磨豆腐,吳嬸往裡面加豆子,她發現了楊漢,有些驚訝。楊漢往日都是死氣沉沉的,整日待在房間裡,很少從屋子裡出來。
她一時忘了添豆子,更讓她奇異的事,楊漢竟然對她笑了笑,喊道:“吳嬸,大郎哥。”
“哎。”吳嬸忙應了一下,大郎抬頭衝楊漢憨厚的一笑,也停了下來。
“能不能給我一些豆腐,我想做些新吃食,也許能賣些錢。”楊漢斟酌著說道。
“能,能,家裡就是做豆腐的,有的是。”楊漢太客氣了,讓吳嬸有點不適應。她喊道:“大郎,你給漢哥兒拿。”
大郎給楊漢端來一盆,楊漢對他笑了笑,用不了這麽多。拿了巴掌大的兩塊就出去了,留下吳嬸兩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豆腐還能做新吃食?
吳伯在屋外修補桌椅。楊漢進了廚房,他之前看過了,廚房裡有一口已經空了的醃菜缸。楊漢將豆腐切成小塊,一塊塊的下了進去。被好奇進來的吳伯全部看在眼裡,他有點納悶,但也沒多問。
三天后,豆腐已經變色發臭。
芽兒發現大郎開朗了起來,她又恢復了活潑。她可是親眼看過大郎製作臭豆腐的,還吃了不少,吳嬸一家不知道大郎在做什麽,她知道呀。
她早就告訴了吳嬸一家,臭豆腐很香,很好吃。
所以,楊漢撈出臭豆腐時,他們也在旁邊看著,想看看變臭的豆腐是怎麽變成芽兒口中香噴噴的吃食的。
吳嬸已經燒熱了鍋,將半罐一家人吃的葷油倒入了鍋中,一家人都期待的望著楊漢。
楊漢看了芽兒一眼,芽兒衝他得意的一笑。楊漢好奇她是怎麽說動吳嬸一家的,又是如何形容臭豆腐的,竟讓一家人如此鄭重對待。
幾雙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楊漢竟有了一絲壓力感。
吳嬸早就聽芽兒說了,大郎是如何將一塊豆腐賣出兩文錢,單靠臭豆腐就賺了好大一堆錢。說的信誓旦旦的,由不得人不信。
當然芽兒還是很聰慧的,她看到大郎在製作臭豆腐,所以隻說了臭豆腐的事,沒有將楊漢賺了兩房間錢幣的事說出去。
要不是這些時日一起生活,知道芽兒不會說謊,吳嬸一家人如何都不願相信。
他們一家人賣了一輩子的豆腐,何時見過一小塊豆腐賣出兩文錢去?
這才有了一家人都鄭重無比的樣子。
這倒不是他們有什麽想法,想據為己有什麽的。只是想親眼看看是不是真的,還有就是如果是真的,那麽漢哥兒與芽兒兩兄妹也有了生活下去的技能。他們只會為芽兒兩兄妹高興。說不定漢哥兒賺了錢,去求求沈郎中用些珍貴藥材,能治好他的病呢,這樣芽兒也就不會成孤兒了。
“刺啦”
油花四濺中,臭豆腐全都下了鍋。因為是陶鍋,炸的速度要慢一些。但不一會也就炸好了。
臭豆腐不多,只有兩小碗分量。楊漢用筷子夾起一塊,芽兒眼睛一亮,笑著眯起眼睛,張大了嘴巴。
楊漢忍俊不禁,芽兒與她已經形成了默契,航行的一路上,他與芽兒就是這樣配合的。
“香。”芽兒咀嚼幾下,咽了下去,楊漢微微皺眉,芽兒吐吐舌頭,又忘啦。
說來奇怪,小孩子吃飯向來咀嚼很少,大多是吞下去的。楊漢前世沒有注意過,還是從芽兒身上發現這個問題的,然後楊漢發現小四,小喇叭甚至很多的乞丐孩子都有這個毛病。
這樣對消化不好,他就糾正芽兒的吃飯習慣,但芽兒還是經常忘記。
“吳伯,吳嬸,大郎哥,你們也嘗嘗。”楊漢說道。
幾人望著黑不溜秋的臭豆腐,確實很臭,怪不得叫這個名字。他們有點不敢置信,白白的豆腐在老鹽菜水裡醃了幾天就變成了這樣,這樣一塊臭豆腐能賣到兩文錢?
但入口咀嚼後,三人發現確實很香,又細細品嘗起來。
“大郎哥,你按我的方法醃製一些,等再去城中賣豆腐時,不妨帶一些賣賣看。”楊漢沉吟了一下,說道:“就一文錢兩塊吧。”
之所以定在一文錢兩塊,是因為福建路這些內陸縣鎮明顯不如長江航道兩側的城市富裕,再說這是楊漢為大郎一家找的致富路徑,定價低些適合長期做。
“好。”大郎答應了下來,他心思簡單,但吳伯吳嬸明顯還有點疑色。
楊漢笑了笑,沒有多說,也許只有親自試過,他們才會完全相信,慢慢來吧。不是所有人都會像芽兒那般無條件信任他。
大郎一家開始製作臭豆腐。
楊漢牽著芽兒的手向外面走去,芽兒的傷雖然好了些,但傷口一直在發癢,要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能讓她抓撓。
到處走走有助於身體恢復,前些時日他心情低落,害的芽兒陪著他在房間中呆坐了十多天。
孩童應該是歡樂的,楊漢喜歡看芽兒露出笑容的樣子,每次看到芽兒笑,他就多出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芽兒扶著他,兩人在村子中慢慢走動,勞作的村民看到他們兩個陌生人都投以好奇的目光。 吳大郎家裡來了兩個親戚,大家早就聽說了,不曾想今日竟然出來了。
很漂亮很討人喜歡的一個女童,見人就嘴甜的喊叔叔伯伯,可是那個男子就不同了,一副癆病鬼的模樣,嘴角掛著讓人看不懂的笑。
與他說話也像個啞巴一樣,只會點頭回應。
兩人在村子裡饒了一圈,楊漢當然不是隨便就出來的,他與芽兒看樣子還要在這個村子生活一段時間,他總要將村子的情況了解個差不多。
還有他能從村民口中聽到一些對大郎一家的評價,這能讓楊漢腦海中大郎一家的形象更清晰一些。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小溪裡大多貧窮,田地有一半屬於裡長家,除了裡長家有一所兩進的院子,兩頭牛之外,再沒有大型牲畜。總的看來與一般的山村沒什麽不同,楊漢才放下心來。
還有,他從現在要開始培養芽兒的獨自生活與交際能力了。
楊漢與芽兒回到大郎家裡,這才發現他們竟將一缸都裝滿了豆腐塊。大郎一家看到楊漢還有點不好意思。
楊漢笑了笑,心中了然。
不知為何他自從重生到大宋,就逐漸多了一個喜歡琢磨人的習慣,可能得益於他的思維運轉很快,更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他總能從一些小事物甚至他人的一舉一動分析出那人的性格,習慣等等。
所以,看到滿滿一缸的臭豆腐,他心中就差不多明白了。沒有人甘於貧窮,這也無可厚非。
不過,他還要多多觀察一下,如此才能放心將芽兒托付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