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如此天賦,難怪要求不坐堂。”掌櫃的感慨不已,楊漢的那一手確實讓他震撼,但又為難道:“但帳房不光是盤帳,平日一入一出都要記下來。公子如果不坐堂,這又如何辦到?”
楊漢皺眉想了想,詢問道:“敢問貴鋪可有什麽陳年舊帳需要重新核對或者盤算的,可以交付於我。”
“這,不瞞公子,確實有。”掌櫃的顯得有點疑慮,他說道:“但已經曠日持久,有好些年頭了,也曾想找人盤算過,但......”
掌櫃的欲言又止,楊漢明白,不是索求報酬過高,就是太過繁瑣沒人願意接。
但自己哪有資格挑三揀四,楊漢說道:“在下願意接,至於報酬,就請掌櫃的看著給吧,在下並無異議。”
“那就有勞公子了。”掌櫃的當真驚喜,沒想到有人願意接那些舊帳,這算是為他去了一心病。
掌櫃的引楊漢上了二樓,然後又上了閣樓,打開了門,一股陳舊氣息撲面而來。不大的閣樓中,堆得滿滿的帳冊簿記,上面落著一層灰塵。
好在保存的還算完好,沒有鼠蟲噬咬,不然可就真的是無頭帳了,累死楊漢也算不明白。
掌櫃的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怕楊漢拒絕,許諾道:“公子如果能將這些舊帳盤算清楚,鄙人願意付三十貫報酬。”
“在下需要一張桌椅。”楊漢說道。
不光搬來了桌椅,還有一壺茶一盤點心,閣樓的門關上了,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陪著楊漢。
楊漢望著滿地的帳簿,不由一歎,怪不得沒人願意接這差事,太過辛苦不說,起碼要百貫才能對得起自己的付出。
但除了大商行又有誰願意付百貫只為了一堆舊帳。
......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楊漢面前的帳冊不斷減少,身後的帳冊越堆越高。他時而皺眉思索,時而停下來歇息片刻,閣樓中揚起的灰塵讓他呼吸分外不舒服,但也只能忍耐。
閣樓中不時響起咳嗽聲。
懷中的手帕早已浸染了血跡。
日已過午了,樓下掌櫃的本想讓人給楊漢送些飯菜,但想到楊漢吩咐過別讓人打擾他,只能作罷。
他一直在思索早晨楊漢是如何算帳的。一手翻紙一手打算盤這是必備,只要是帳房都會。但要做到楊漢那樣,可就遠遠不及了。
最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完全做不到。他望向樓閣,不由露出一絲欽佩之色。此人思維之敏捷,實屬罕見。
天色暗了下來,閣樓上始終沒有動靜,掌櫃的開始擔心起來。
閣樓中,楊漢合上最後一本舊帳冊,本想舒一口氣,沒想到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忙掏出手帕捂住嘴,松開後,手帕上新血又染紅舊跡。
環顧一周,楊漢終於松了口氣,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滿足感。這還是他第一次將自己的思維運轉到極致,也讓他對自己有了清晰的認知。
他在後世聽過一些不盡不實的傳聞,說有些人智商或者思維太過強大,能在腦海中構建超維模型。
最牛的,能將宇宙都裝在腦海中。
也幸虧是他,才能將錯亂無序,雜亂無章,無頭無腦的帳冊,一筆筆的在腦海中羅列清楚,自動銜接。
但後遺症也是非常明顯的,楊漢現在就有些用腦過度,尤其是如此繁瑣龐大的數字都充斥在他腦海中,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天色已經要黑了,掌櫃的站在門外,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門突然打開了,看到掌櫃的站在門外,楊漢並不顯得吃驚,他指著桌上一堆新帳冊道:“在下算完了,掌櫃的查驗一下吧,在下明日再來。”
掌櫃的瞪大了眼睛,吃驚到了極點,腦海中一直在回蕩著楊漢的話“算完了......”
等他回過神來,楊漢早已離去了,他輕輕翻開新帳冊,還能聞到墨香。
他望著嶄新的墨跡,面色複雜無比,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要告訴他一天就算完了一屋子的帳冊,他準以為是在說胡話。尤其是舊帳,更難理出個頭緒。
可是如今,事情就發生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關鍵是,在早上楊漢露出那一手後,他竟然不怎麽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潛意識中就相信了。
天將要黑了,城門就要關了,楊漢匆匆趕到城門,大郎在這裡等著他,兩人會和,駕著馬車出了城。
楊漢喘勻了氣息後,發現大郎的後背有濕過的痕跡。微微一想,就明白了。有了牛車後,大郎一天只要往城裡送兩次臭豆腐就好了,剩下的時間都是在家裡幫忙。楊漢本來給他說的是,只要天黑前來接他就好。但他可能是擔心自己,趕路急了些。
還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衣衫濕了又乾。
楊漢有點感動,大郎一家對他與芽兒是真沒話說。也不由慶幸,那日暈倒在池塘邊後,是大郎將他與芽兒救了回去。
他望向天空,微微歎息,老天啊,你對我是好是壞呢?說你壞,你要奪走我的生命;可是你又總讓我能遇到好人。
“漢哥兒,你餓了吧。”大郎回過頭說了一句,將牛車趕得很快。楊漢猜測他來時可能就是這樣做的。
家裡還是人手太少了,雖然賺錢,但這樣長期勞累下去,吳嬸與吳伯必然撐不住。
楊漢突然想到那日見過的那個男孩,不由問了出來。
沒想到一直很淳樸的大郎也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悶聲告訴了楊漢。
那個孩子叫小石頭,三歲爹媽死後就跟著大哥生活,可是被哥嫂虐待,整日毆打不說,還被像牲畜一樣對待。
大家本以為他長不大,沒想到撐到了如今,這也是裡中的人叫他小石頭的原因,命像石頭一樣硬也像石頭一樣不值錢。可卻越發不得兄嫂待見。大家日子都不好,他兄嫂又不是講理之人,想幫也幫不上。
楊漢想到了拴在小石頭腰中的繩子。
他想了想說道:“大郎哥,明日將他接到家裡吧。讓他幫著吳嬸磨豆子,只要他哥嫂同意,每月給他們兩貫錢,由我來付。”
提起小石頭的哥嫂,大郎有些氣憤,更有點鄙夷:“不用兩貫錢,以他們貪財的性子,最多一貫錢就行。”
“家裡有錢,不用你付。”大郎回過神來,驚喜道:“漢哥兒你今日賺到錢了?”
楊漢笑了笑,嗯了一聲。大郎雖然憨厚,但其實很聰明,只不過不善言辭而已。
第二日清晨,楊漢又跟大郎坐車去了城裡,小石頭的事情已經托付給吳嬸了。不出所料的又勾起了心地善良的吳嬸的眼淚,不停的罵小石頭的兄嫂喪良心。
楊漢本來說一貫錢由他們先墊上,晚上他回來補上,沒想到這句話讓吳伯變了臉色,氣的回了屋子。
楊漢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吳嬸難過道:“大郎你一直拿我們當外人,別說一貫錢,家裡所有的錢都是你帶來的,全用了又如何。你說這話是傷我們的心。”
楊漢尷尬不已。他已經意識到了,重生以來他總是不經意的用後世的思維,與他人打交道,行事,常常顯得格格不入。
即使是做好事,比如幫助楊乞等人,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做多算出於不忍,隨手幫了一把。但卻被張夫子等人視為大善人。還有他對大郎一家,也就不過出了兩個想法而已,也有當做托付芽兒給他們的報酬的想法,卻被他們一家視為大恩人。
並且真的將他與芽兒當做了家人。
後世的人是無法想象古代靠宗族禮法道德人情維系的社會是什麽樣的。可以說,那十年真的是將華夏民族的根給刨了,讓後世的人只能緣木求魚,只能靠想象來揣測他們的先民曾經生活的社會是怎樣的。
可是,沒了根的人,去哪裡尋呢?
道德滑坡,利欲熏心的社會是不會相信那些他們祖先曾擁有的美好品德的。
舉一個例子就能說明,後世的人一個歷史斷代工程,直接將商朝以前給抹去了,結論是待定。
可是在古代,你要說夏朝不存在,那對他們來說是最大的褻瀆,這可是否定先民啊。一個數典忘祖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今後無論你走到哪裡都將寸步難行,受世人唾罵。
三代那是歷朝歷代所有古人都推崇向往的。
古代中國無論士農工商,立論,言必稱三代,複古。雖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看看每個朝代都不乏讚美三代的文獻詩詞就能看出。對古人來說,唐虞夏那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可不是後世一個科學為準繩,就能摒棄的。
那無異於摧殘閹割了古人的思想。
古代不足與缺陷當然很多,比如宋亡後,風氣趨於保守,女子不貞就不乏被陳塘的事跡。但這不能否定,這種道德禮法確實約束了古人的行為與思想。
而且延續了幾千年,與華夏民族是同根伴生關系,密不可分。
還有人說法制才是終極王道,可是後世法制完全貫徹了嗎?古代確實是道德為主,律法為輔,但也沒有天下大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