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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三十九年事》第99章 黑暗
  幽州,鎮江。

  不同於京師南北的連番大戰。

  鎮江城很太平,管轄的百余村落,也都渡過了春耕的播種。

  換句話說,就是百姓安居樂業。

  在這種安居樂業的影響下,自然吸引了大量的流民。

  京師逃難的、青州逃難的,不計其數。

  兒作為離港口最近的兩座城之一,鎮江城更是布滿了流民。

  街頭之上,盡皆是乞兒。

  這任知縣杜仲還算是個好官,讓這些流民入了城,以免露宿鄉野。

  要知道,幽州府那邊,自從葉連召的大軍一開拔,幽州府儼然成了知府李絳房的天下。

  又以李絳房的心思,這些流民是萬萬不可引入的。

  畢竟,他已經被民憤給鬧怕了。

  這也是導致鎮江城乞兒遍地的原因。

  亂世中,人命如同草芥。

  就在鎮江港口,便有人伢子與龜公候著——此時統稱為“狹路引”,眼見著船上下來貌美的,立刻湊上前去,要麽花言巧語騙了去,要麽拉到無人處,套上布囊,打暈了帶走。

  只要天下有男人當政,那麽美人,便是始終有價值。

  或許亂世會賤賣了些,但也不是一文不值的。

  就這時,臨近夜裡了,又有一艘船過了來,上面沒有掛著商字,船也不大,在浪裡乘著余暉飄著。

  這哪裡是海水,分明在殘陽裡照的如同血浪。

  下面候著的狹路引,本都已經打算回去了,卻沒想到還有一艘船。

  於是一個個眼睛瞪得老大。

  要知道,他們引走一位,抽成比得上過去一旬的銀錢。

  故而一個個賣了十足的氣力,船上的船客剛下船,已經有不少湊上去了。

  看樣子,又是收獲頗豐。

  幾乎十來個狹路引每個人都帶走了一兩個,甚至還有“夫鬻恩妻”這種事。

  那女人知道自己要入了火坑,哭著喊著,跪地上乞求丈夫,她實在不想淪為玩物。

  卻被兩人在胳膊底下一架,拉著沙灘一行腳印。

  披頭散發的嘶吼,並沒有任何用處,除了臉上多了一個巴掌印。

  那丈夫咬著牙,差點了一下銀子,不忍去看,找了路走了。

  這世道便是如此,首輔蘇太寅的一個念頭,便能給天下九州,帶來如此多的苦難。

  這便是權力,赤裸裸的上位者。

  人間事,大抵如此。

  直到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這沙灘上的人也快散了的時候,船上下來一個女人。

  想來是被船員趕了下來。

  那女人生得端莊好看,臉皮白皙,光彩照人,仿佛神仙。

  她叫路季白,因為身子弱,剛才並沒有擠得下去,卻也因此在船上目睹了這一切,她知道自己面容如何,哪裡敢下船?

  路季白本是京師人,她的父親是京都的守夜官,後來因戰事被征調永平城,從此渺無音訊。

  於是她驅散了下人,隻帶了一個放心的老家丁逃難,在龍虎灣乘船,逃往幽州。

  卻沒想到,在船上的時候,就被三個人給搶了錢囊。

  還想凌辱於她。

  那老家丁忠心耿耿,用木板打死了一個,又拉著剩下的兩個,全墜入了大海。

  蒼老的身軀隻濺起了一團水花。

  路季白按著船上的欄杆,又是惶恐,又是悲哀。

  她惶恐的是這以後的日子。

  悲哀的是,這滿船的人呐!

  竟沒有一個言語的,

甚至有些眼神裡,還充滿著猥褻的目光。  好像是再等,再等她受辱!

  於是她就念著,快些下船,快些下船。

  她在幽州還有遠親。

  可終於到了幽州,看到眼下這一關。

  路季白失了魂魄,她盼著幽州,盼著幽州,到了卻發現幽州亦然如此。

  天下九州,竟無一處是淨土?

  於是,她一轉身,投入了大海。

  她畏懼了。

  然而,在狹路引的眼中,她可是一塊大大的金子!

  哪裡能夠送予海神?

  於是她又被人撈了出來,用繩子捆著,勒在了牙口之間,麻布套著,裹了個嚴實。

  她掙扎不了,被人抗的胃裡泛酸。

  眼睛留著淚水,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聽見麻布外那男人的笑聲。

  “諸位,諸位,按規矩,這人是我先碰到的,不說了,不說了,哈哈哈,咱們回見。”

  “你可是發了財了!”

  “回頭請喝酒!請喝酒!”

  “沒得說!”

  路季白眼淚流了出來,這一刻,她真切的明白了什麽叫求死不能。

  那男人把她扔在馬車裡,也不同她講話。

  大概是覺得沒必要——你會和貨物講話嗎?

  馬車一路走,走沒多久,車就停了。

  “我問你,你車上裝的什麽?”

  路季白聽到這話,她知道,她遇到了官差,於是大聲的吼叫。

  “裝的是人?”

  那車夫笑了一下,道:“官爺說的哪裡話,怎麽會是人?來,給孝敬您的!出差在外都不容易!”

  路季白瘋狂的呻著,將馬車帶的一陣晃蕩。

  然而,並沒有任何用處。

  官差走了。

  馬車繼續動了起來。

  然後,她被踹了一腳,踢在了肚子上,疼的她冷汗流了下來。

  “你以為這群人是來救你的?沒落到他們手!落到了,你這樣的美人兒能見到太陽就不錯了!”

  路季白愣了,身子軟塌塌的倒了下去。

  官差白天不來查探,偏偏晚上來,這說明什麽?

  於是車馬繼續走,只是沒走多遠,車又停了。

  這次,她沒有叫喊,有的只是無盡的惶恐。

  因為她感覺到麻布濕透了,黏糊糊的。

  銅鏽的氣息和魚的腥味混在了一起。

  是血,絕對是血!

  於是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撕開了麻布,模樣俊俏,白白胖胖的,穿著也並不像一般的盜匪。

  而是像個俠客。

  路季白隻覺得自己或許有救了。

  可是,那男人在她臉上撫摸了幾下,又捏了捏她的臉蛋,笑了起來。

  “果然那些家夥沒騙我,我侯躍發家的時候到了!”

  路季白瞪大了眼睛,失神許久。

  於是馬車換了馬夫,一直走著,一直走到了鎮江城門。

  到了城門這裡,馬車停了。

  因為城門不讓他進。

  為什麽不讓進?因為這裡是南城門。

  南城門有兩個道士,蛇鼠蠍蟲,無人敢近。

  可侯躍不懂,他隻以為那些巡檢要賞錢。

  於是他扔下了十兩。

  無人收,而是盯著他的身後。

  侯躍隻覺得受了屈辱,當即大怒,說著就要提起腰間的寶劍,卻被人用手按了下去。

  “小哥兒,你別動怒啊,有什麽事兒,好好說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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