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早已無人了。”老道士搖了搖頭,卻把身子側了一下,伸出一隻枯老的手掌。“恐怕你不死心,罷了,你若上得去吧,那你便上吧。”
孔非淳皺眉。
拔出大劍摧嶽,兩手橫拿,劍尖朝山。
“開!”
滾起千層雲浪,扎了進去,卻消弭於無形之中。
小道士孔非淳清秀的面龐緊了緊。
果然,幽州道觀最擅陣法,當真名不虛傳。
便是三百年間,山門禁製也不容他攻破一絲一毫。
不過既然來了這裡,總不能不上山。
當即重新握手,猛得一刺。
身隨摧嶽走。
旋而進。
“開!”
這一劍,卻仿佛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那老道士捋了捋頜下白須,笑了起來。
“帶你上山。”
說完,也不看孔非淳,只是笑著,一步踏著一步,登在山間青石板上。
孔非淳撓了撓腦袋,雖不明所以,但仍舊跟在身後。
山間兩側都是些翠竹,卻見不得粗的,都只有碗口粗細。
也真是奇怪,這數百年來,山上竹子竟沒生長。
老道士不言不語,且笑且行。
正走著,山間竄出一條大黃狗來。
“唔,山上有犬?”
老道士回頭瞥了一下,那大黃狗已經在孔非淳的腳下蹭了蹭,還討好似的叫了兩聲。
只不過聲音不像犬類。
老道士笑了笑,憐愛的看著那隻大黃狗,道:“嗯,許多年沒見了。”
孔非淳點點頭,若是在山上生的動物,可是要許多年沒見過人了。
那隻犬一直跟著,直到了山腰。
就能隱隱約約的,見到一些建築了。
大多建築都在山峰之上。
孔非淳是第一次登臨天下道觀,不由得四處去看。
這一簇、那一簇。
道門懸塔與經閣台林立,有青石的,也有竹的,用料並不講究,但講一個大氣磅礴,壓著山峰拔天而起。
群峰正中間,被削了一大塊,有一道巨大的陰陽陣震在其中。
大的令人震撼、畏懼。
上面密密麻麻的刻著咒語,隱隱還有一些青色華光流動。
老道士再伸手,指著一座山峰。
“主峰之上,你要的一切,都在這兒。”
孔非淳點點頭。
身子拔高而起。
老道士緊隨其後。
山峰如同白玉一般,正中間有一座木屋。
不知是什麽木料的,孔非淳離得老遠,都能聞到一股清香氣。
那隻黃狗走了幾步,匍匐在門前。
“可想好了?”
老道士問了一句。
孔非淳不解,卻不知怎麽的,有些不敢入門。
走到門前,手伸了伸,又縮了回來。
低著頭,思索了片刻,席地而坐。
閉目。
日月流轉,刹那黎明。
山間無鳥雀,晨間格外幽靜,顯得一片死寂。
孔非淳輕輕地睜眼,站起身來。
環視周遭。
哪裡有什麽樓閣,又哪裡有什麽高塔。
滿山的斷壁殘垣,一片狼藉。
那一片太極陣,四分五裂,中間一個大大的劍坑。
更有兩座山峰,被削了個乾乾淨淨。
孔非淳深吸了一口氣。
轉身。
“吱呀”
門開了,
裡面別無他物,只有一個蒲團。 蒲團之上,盤坐著一個道士。
長須飄飄,仙風道骨。
身上散發香氣。
此刻,正低著頭,用手在身前寫字。
孔非淳走上前去。
低眉,去看那一行字。
“三百年後孔非淳,開門即是閉門人。”
孔非淳喃喃自語。
坐了下來。
忽然聽到門外一聲清脆的響聲。
是一個簪子,纏著一縷白發,落在了地上。
“唔,原來,我便是了。”
白陸吾仿佛笑了一下,身子化作流金,消弭於半空之中。
孔非淳也笑,袖子一掃。
坐在了蒲團之上。
閉上眼。
眼前,一陣呼嘯聲。
天上有一座山,潔白如玉。
滿山道人,手拿道劍,三人一陣,各乘小峰,立在半空中,劍氣四溢。
長白山上,三百幽州道觀道人齊聚陰陽圖中,舉黃旗結陣法。
齊誦。
“混沌洪荒,祖師無往;天君結陣,祝道古疆。”
聲聲陣陣,半空之中。
浮現一個百丈高的巨大虛影。
一身灰色道袍,腦後八卦,手拿長燈,盤坐空際之中。
古道門,九大法外化身之一。
八卦幻燈道君。
抬頭。
手中燈光大盛,燒掉了不知多少小峰,一時天上道人如同雨墜。
天上傳來一陣宏聲。
“此來,隻為白陸吾。棄山者,不追。”
山上,無一人應聲。
有老朽,白發蒼蒼,臉色冷峻,有小童,唇紅齒白,面皮堅毅。
“頑固不堪。”
聲音宏大,震耳欲聾。
忽而,山下一聲冷哼。
“貧道八歲入道觀以來,全在長白山上,如今已有八十載,此為吾家。!”
“敢犯我幽州道觀者!殺!”
“道不同,不相為謀!”
“觀主待小道如子,安可棄之?”
“你算什麽東西!下來說話!”
孔非淳隻覺得心頭一陣難受,低頭看了看自己。
身穿著一身白色道袍,兩袖口各印著一面八卦,身在主峰之上。
天上落了一杆白色大劍。
白陸吾翻手,那杆劍被折翻了,扎碎了一座山峰。
忽而。
天上那座大山上,分著落下四座山峰。
黑山四宗。
白陸吾身子如同在雲中提線,手掌一翻,一道八卦。
在手掌之中,逐漸變大。
四坐山峰齊齊崩碎。
忽而,長白山間,兩座山峰冒出金光。
天上白色大山露出陣容。
四宗抬手。
共結七道金光。
此刻,天上走下一人,頭戴紫金冠,手拿白色大劍。
面色金紅,臉龐方正,高聲喝。
“白陸吾!”
手上又是一道光芒。
白陸吾身子被八道金光鎖住,卻笑了一聲。
袖袍一揮,仿佛彈蠅一般。
八光齊滅,一袖子八卦招飛。
天上的四宗,隻逃了一個。
並指如刀,又斬了兩座山峰,轟隆隆地壓倒了不知多少建築。
白陸吾再笑。
天上風雷驟起,閃電交加,映現無數天龍。
鱗爪飛揚。
山上,爬出一條黃狗。
隻汪了一聲,吐出了獠牙。
望帝歸。
“吼!”
身子見風便漲,一丈,百丈!
登天而上,鬥龍而戰。
攪動風雷一片,烏雲被撕了個金光炸裂!
那紫金冠道人,歎了一口氣。
抬頭看天。
天上忽而仙樂陣陣,鼓聲、鑼聲、笛子、喇叭、琴聲。
有仙君乘船下凡而來,兩側天女擲花。
八百裡聞香氣,其中一杆桃花帆。
仙君拱手。
“請君,位列仙班。”
渡海仙君,親自乘船渡人成仙。
紫金冠道人又歎又笑,心思何其複雜。
卻眼見著。
白陸吾笑了一聲,抬頭看了看那撐船的仙君。
“滾。”
平淡至極。
百樂戛然而止,天花抖狂風。
仙君消隱。
天色震怒,五方天雷滾滾,一時天色如同油翻一般。
白陸吾青絲變白,舉手收束天雷,全力一擲,滿滿的貫在了天上那座山峰之下。
紫金冠道人變色一遍。
白玉劍倒斬。
雲氣一陣混沌。
連那八卦幻燈道君這等法相,都在半空間存不了太久。
青燈閃滅。
山峰隕落。
一切塵埃落定。
長白山上,除了白陸吾,再無一人。
而那,白玉劍被炸得個漆黑,成了大黑劍。
白玉山,被轟得隻余山腰,山底漆黑無比。
山下,主峰之上,白陸吾佝僂著腰,朝天一笑。
天色澄清,再無聲響。
而那條黃狗,皮被轟爛,蹲在白陸吾的身旁低吼著,鮮血淋漓。
紫金冠道人歎了一口氣。
回了山峰,頃刻,消失無形。
白陸吾看了看長白山之上。
哪裡還有一個人影。
拽下一根銀發。
纏著簪子。
一拋。
身子佝僂了更多。
那黃狗舔了舔他的手,蹲在了門口。
白陸吾一笑,走進了屋子,關上了門。
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孔非淳睜開了眼睛。
站起身來,走到門外,拾起那根簪子。
摘了道冠,重修三百年古貌,把簪子貫在發間。
刹那間,青絲白發。
孔非淳笑了笑,回頭,一步踏進了那間屋子。
忽然大黃狗汪了一聲。
耳邊,竹海間唦唦響。
忽然,一陣陣,齊喝。
“恭迎觀主回山!”
千聲百聲,會作一聲。
幽州道觀,此刻如同鼎沸,聲浪滔天!笑聲、丹爐聲、授課聲、經文聲、煉器聲、擊劍聲……
孔非淳笑著拭淚,踏了進去,一拉門。
“吱呀”
一切,戛然而止。
那隻大黃狗,又懶洋洋的匍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