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還真的下雪了。
起初只是星星點點,稀稀落落的往下落,沒一會,就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像一朵朵蒲公英,紛紛揚揚隨風起舞。
路上行人都縮著脖子,腳步匆匆的往家裡趕,只有頑皮的小孩子,在歡快的跳著叫著。
夜市快要結束,陳富貴站在麥香居的門口,借著朦朧的燈火,看到對面人家的屋頂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子時已經過了二又一會,老掌櫃鄒錫官估摸著這麽冷的天,玩夜生活的想回家的基本都回了。遂吩咐說:“下雪了,大家都早點收攤吧。”
有了命令,店裡專管粗使夥計婆娘們,便提著熱水進來,掃地的掃地,抹桌子的抹桌子,忙得不亦樂乎。
“鄒掌櫃,明早上咱們店裡的生意應該會好吧?”陳斌問道。
“那當然,天這麽冷,誰還願意坐在露天吃早飯,凍都凍死了。”
這邊忙完了,曹大成看到店裡只剩下陳富貴一人時,便建議說下雪了,咱們來點燉羊肉一起喝兩杯如何?
正想找人喝酒的陳富貴欣然答應,還說要請客。
他的日子過得比一般的汴梁市民要好得多。他老婆在趙叢鬱家裡做活,他們父子兩個每天都吃住在胡家,不用花一文錢不算,父子倆每月還要不菲的零花錢收獲。
吃一頓酒,解解乏,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意思。
就算他去櫃上拿一個小錁子出去花銷,只要第二天給他師傅報備一下,也不算個事。
等會他們四個還要有求於陳富貴,心懷目的的曹大成哪裡肯讓他這位“大師兄”破費。得了陳富貴的應承,他立馬就去了街對面汴河旁邊的張瘸子羊肉攤。
這家經營羊肉已經有三代人,也屬於汴梁有名號的攤位,燉羊腩是他們家的一絕。
曹大成還在攤位上挑揀,陳富貴也跟了出來。
攤主張瘸子看到食神的徒弟來了,臉上堆起高高一堆媚笑:“哎呦,是陳大廚來了,想吃什麽,我請客。只要您給點評一下,小弟我就感激不盡了。”
陳富貴一眼就看穿張瘸子的鬼計:“我就防著你這點小心思,褒貶對你都有益處,我什麽也不說。”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本來就懷著目睹的曹大成心裡就是一緊,暗道:看來陳富貴對師門秘方看得很緊啊。
有食客打趣地說:陳大廚,張瘸子家的羊腩是汴梁數得上的好味道,難道你師父還能有法子做的比他家更好?
“有的,不信你們去私房菜館嘗嘗哪裡也推出紅燒羊腩,味道絕對比瘸子做得好。”
食客很大度的招呼陳富貴:“你來我這裡嘗嘗,看看兩家的區別在哪裡。”
像這等騙技術的小伎倆,自從陳富貴拜師以來,他見得多了。
他嘴角一撇,毫不客氣的說:“切,我不吃我也不說,只要說了,瘸子燉羊腩的手藝就能提高,就等於是白送他手藝,憑什麽?”
把一塊他挑好的羊腩扔到張瘸子的面前,說;“來五斤半熟的羊腩,我回去自己燒。”
小把戲不靈了,張瘸子面露尷尬,乖乖的給陳富貴切了羊腩。
回到店裡,潘虎趙三五等人已經在等著了,陳富貴讓他們先等著,順便把酒燙上,等他把羊腩燉好了再喝。
後廚房,陳富貴又把大灶給燒旺了,往鍋裡倒上些許油,待油燒熱,又往鍋裡放進蔥薑蒜頭爆鍋。
等鍋裡香氣四散時,在倒進切成塊的大半熟的羊腩,
不停的翻炒。 隨後就是倒一小碗米酒,香氣飄散的更加厲害,連坐在店堂的曹大成他們都在叫好香的味道。
陳富貴得意的笑笑:嘿嘿,這才那到哪兒啊,等燉好的味道能香的你們打耳光都不肯放。
加醬油上色,隨後就是加足夠浸沒羊腩的高湯,各種師傅教給他的燉羊肉專用的秘傳香料,還要再放進一把紅棗枸杞,一整張橘子皮。
本來燉羊肉應該加陳皮,也就是隔年的乾桔皮,不過程富貴今天是臨時想到燉羊肉,他只能因陋就簡用帳房裡吃剩下的桔子皮代替。
他師傅教給他的時候說,陳皮要越陳越好,一塊百年陳皮都能稱為廚師的寶貝。
陳皮能去除腥膻味道,與其他葷腥同煮,還能產生一股特別的香味,陳皮含有的微酸味道,更能解除油膩,使肉類更容易燉的酥爛,同時也有助於消化。
這邊鍋開了,陳富貴把灶膛改成小火,來個小火慢燉。本來就是大半熟的羊腩,只需燉個半柱香時間,讓味道吃進去,羊腩自然酥爛。
趁這功夫,他又舀了一碗五香花生米,一大碗蘭花豆腐乾,去店堂和曹大成他們先喝起來。
他毫不含糊的坐上主位,邊上自有想貼上來的給他斟酒,嘴裡還要奉承說能和食神的大弟子同桌,三生有幸。
這話說到陳富貴的心坎裡去了,他盡管嘴上說著“慚愧”,可他咧開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歡快。
一連幾杯過後,曹大成小心地試探;“陳哥算是學到了胡掌櫃的真傳了,令人羨慕啊。”
“你們的手藝也不差,我都看見了。”
曹大成自認做菜的手藝在京城的廚師圈子裡還過得去,可他還是聽出陳富貴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明顯帶著敷衍的成分。
那說明什麽,說明他自認還算過得去的廚藝,在陳富貴這樣有名師指點的高手看來,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心裡反而愈加堅定了想要拜食神胡不為為師的念頭!
又是一番閑話過後,羊腩被盛在下邊帶著碳爐子的小砂鍋裡端上來,僅僅是聞味道,那撲鼻的香氣讓曹大成不得不服。
外頭張瘸子的羊腩,為了偷師,他也吃過不少回,而且都是用心去品味,記憶之深刻他永不會忘記。
但是和今天陳富貴做的這一鍋相比,張瘸子做的只能算是手藝平常。
他剛想嘗嘗味道,外頭忽然傳來張瘸子的說話聲;“你們做啥好吃的,怎麽那麽香啊。”
扭頭一看,張瘸子已經扔了攤子飛奔而來,那速度,不知道的人根本不可能猜到他竟然是個瘸子。
“你來幹什麽?”陳富貴冷冰冰的問道。
張瘸子滿臉堆笑,一副馬屁精的架勢,又像是解釋,又像是在吹捧;“是這裡的香味把我吸引過來的。”
“哦,既然聞到香味了,你可以回去看攤位去了”陳富貴絲毫不給張瘸子半點臉面。
張瘸子央求說:“嘗一塊怎麽樣,怪饞的。”
“做夢,你這家夥只要一翹尾巴,我就知道你是拉屎還是撒尿,被跟我玩這套。”
“我真的是饞得慌。”
陳富貴把張瘸子當成了空氣,依舊板著臉,像是沒聽見似的自斟自飲。
“今天的羊腩算我請客,怎麽樣”張瘸子掏出一角銀子放在桌面上,眼睛還直直的盯著鍋裡的羊腩,恨不得能看到鍋底,想看看裡頭倒底有啥花樣。
他想:陳富貴這家夥太警覺了,沒嘗到味道,能看出點眉目也是好的。
可惜他失望了,陳富貴早在把鍋子端到店堂裡之前已經想到了這兒關節,早就把桔皮之類的調料給挑出來,扔到灶膛裡焚毀了。
鍋裡除了羊腩在咕嘟咕嘟的冒著泡,其他什麽也沒有。
“滾,再不走我要動手了。”
張瘸子長歎一聲,收了銀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曹大成和趙三五他們多了個眼神,心裡都有些忐忑,“陳富貴腦子裡的這根弦繃的很緊啊。”
“陳哥,你當初拜師的時候是不是挺難的?”潘二虎又把話題扯到拜師的事情上。
“難,太難了,要不是趙老侯爺幫我說情,我師父恐怕還不會要我這個資質低劣的徒弟。”
趙三五眼睛一亮,心說:我也是趙家出來的,三公子和胡不為關系匪淺,我去求求他應該有點小小的希望。
曹大成,潘虎兄弟也是這麽想的,他們原來的主人都是胡不為的把兄弟,回家去求求少主人,多少有點盼頭。
有了點底氣,曹大成說話也開始不繞彎子了“陳哥,你看我能不能也拜胡掌櫃為師?”
“還有我。”
“我也想拜師。”
陳富貴心裡“咯噔”一下,心說:果然是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原來你們這幫小子是在這等著我呢。
從本意上他是很拒絕的,但一想到就算自己一口回絕了,曹大成他們自己也能和師傅說,等事情一公開,在師傅的心裡我就成了小人了。
看來回絕是不太可能了,只能聽天由命,聽師傅怎麽說了。
遂笑稱:咱們都是兄弟,這件事哥哥我一定把話帶到,至於我師父願不願意,那我管不了。
“仗義。”
“不愧是我們的好哥哥。”
肉麻吹捧的話一陣緊是一陣,源源而來。
夜裡,陳富貴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裡老想著曹大成他們想要拜師這件事
師傅只有一個徒弟時,全部的關心都放在自己的身上,要是真的一下子多了是個師弟,師傅的關心就會被分薄了。
一想到這個,陳富貴心裡就覺得空落落的不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