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不是沒見過死人的場景。
費縣獨龍崗梁山火拚三莊前前後後死了五六百人,那屍體也是堆成小山一般地燒。
他從大王鄉起兵殺到大名府再打到淮南東路的一路上,便有不少於七八百條人命死於虎威軍的鐵槍馬蹄之下。
但虎威軍的每一個士兵都是他耗費心血建立起來的,有著軍魂理想的漢子,其中很多人他都見過,甚至能熟悉地叫出他們的名字,一起吃過大鍋飯,睡過同一個營房。
凡事輪到自己頭上,總是有著不一樣的感悟。
他收拾心情,強派揚州府的守城士兵們把他們自己人的屍體收攏起來一把火燒掉,雖然是深秋季節,但屍體暴露在陽光下總是不敬亡靈,也容易滋生瘟疫。
知府府邸的偏廳中,呂成敲門後得到允許才進來,對張林道:“主公,窖金都埋好了。”
張林淡淡地點下頭:“嗯。”
呂成知道主公心情不好,便恭敬地把一張畫著地圖的紙放在桌上,隨後躬身退出門外。
紙上畫的圖案便是張林著人在揚州府收刮大戶財富後埋藏重金的地點,他這一路南下都是這般做的,不然帶那麽多錢上路得把馬兒累死。
這一筆筆錢,合起來早過百萬貫了,到了夷州島後會派人來取,用於島上的基礎建設和衣食住行的花費。
從前他是為了自己賺錢,現在,他是真的在為手底下幾千上萬的人到處弄錢。
邵伯鎮,是高郵軍州去往揚州的必經官道,這並不是說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而是大軍回援的人數決定了從官道上走是便捷和快速的。
鎮外官道上,高郵軍州的都鈐轄盛明領著兩千輕騎,三千廂軍風火雷急地飛奔馳援揚州府。行至邵伯鎮外,忽見前方斥候回報說賊人騎軍正擋在前方十裡地遠的官道上。
盛鈐轄勒緊韁繩,喝道:“可探仔細了,他們有多少人馬?”
“回鈐轄,小人隻探得約莫三千多的馬匹數量,賊人每個都配三馬四馬。”
“好大的手筆,胡人還沒這麽富裕呢。”座下戰馬的馬腹被足側夾著,打著響鼻,口裡韁繩被背上軍漢緊緊勒住。
“只有騎軍,無有步卒車陣?”
“小人並未見到步卒車陣。”
“好賊膽,某家且會一會他!”盛鈐轄大喝一聲,腳裸在馬腹用力一拍,戰馬長嘶一聲疾馳而去。
官道十裡外的另一頭,一騎騎斥候不斷地將高郵援軍的動向傳回到阻截的欒廷玉和馮海二人耳中。
二人面色肅穆,不慌不忙地臨陣以待。
“報,高郵援軍已過了夏平山。”
“報,高郵援軍已過禿口村。”
“報……”
欒廷玉把渾鐵長槍橫在身前,命令道:“讓前部兒郎們上馬備戰,等到雷聲一響,且隨我衝殺過去。”
“是!”
欒廷玉再對馮海笑道:“馮兄弟,後面就交給你了。”
“教頭放心,某盡快和你匯合。”馮海呵呵一笑。
話音剛落,只聽得三裡地外響起一陣雷聲轟鳴,漫天煙塵卷起而起,驚恐的呼喊聲清晰地隨風傳到欒、馮耳中。
欒廷玉長槍刺向前方虛無,厲吼道:“兄弟們,跟著我衝殺!”
五百槍騎軍如浪濤一般湧動起來,在震耳欲聾的吼聲中殺將前去。
馮海朝後大聲命令道:“全營後撤三裡外!走!”
……
當張林所在的本部騎軍攻破揚州府城後又歇息了半日,次日午時正要去援兵欒、馮二營,剛出了府城不遠,只見一騎飛奔而來。
那傳令兵見到張字帥旗,隨即勒緊韁繩策馬靠近,
大聲稟報道:“主公,二營三營已於邵伯鎮外殺敗高郵援軍,繳獲戰馬軍器無數,此刻正在回撤路上,半日便到。”張林訝然道:“高郵援軍多少兵馬?”
“騎軍兩千,廂軍三千,合計五千數。”
“行啊,以一敵五,欒廷玉和馮海真沒叫我失望。”張林興奮地握拳一揮,用力喊道:“回駐揚州府,整備酒席,我要犒勞三軍!”
傍晚時分,欒馮二人的兩營騎軍帶著大批戰俘和軍器戰馬出現在揚州府城外。
揚州府衙邸酒席盛宴,虎威軍在經歷大戰之後,總算是能輕松地休整一番。當然,行軍途中就算設宴,酒水也隻限量的,解解饞癮罷了。
“禿口村外的震天雷炸響以後,欒教頭趁機率營衝陣,高郵援軍一時大亂地往官道前逃,行至高松林時又被二十顆震天雷炸的魂飛魄散,小人也趁機衝殺回來。前後與欒教頭合兵一處,大破高郵援軍,只可惜,讓那都鈐轄盛明逃了。”
欒廷玉插嘴解釋道:“主要是山多林深,不好派人去追。”
張林擺擺手道:“能有此戰績已然不俗,窮寇莫追,你二人立此大功,我且記在心裡。”
“高郵軍州和揚州一破, 前方短時間內再無威脅我等的軍州兵馬,可直下鎮江府進入兩浙路,過丹陽、常州、無錫,襲破蘇州府。”
陳良道:“此番攻破揚州府雖然折損了四百余兒郎,但收獲不少,主公,咱們馬匹足夠,可以多帶些繳獲的強弩弓箭撞車上路。若有攻城器械,此次也不會損失太大啊。”
張林點頭道:“好,此事你去安排。打不打蘇州無所謂,但杭州和明州必須拿下,我已安排了人手在那裡,需要兩地的船坊工匠。”
“是。”陳良沉思片刻,道:“主公,戰爭中槍箭無眼,生死有命,倒也不必掛懷。”
張林沉聲道:“司馬遷曾說過: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你們每一個人都要珍惜性命,我之所以大力研發火藥武器,就是想讓兒郎們在戰場之上能夠更多地活下來,享受以後的太平生活。”
“主公心慈仁厚,實乃萬民福氣,我等必效死以助您的宏圖霸業!”
“與君共勉!”張林讓呂成倒滿酒,舉起酒盞朗聲道:“大夥兒一起,為長眠在此的兒郎們敬酒!”
酒水流線似的淌掃在地,眾人紛紛一樣倒酒,祭奠此番死去的戰士們。
兩天后,虎威軍離開揚州府城,沿官道繼續南下。
被賊軍攻佔了三天的揚州府並沒有受到戰火波及,很快商人們就重新開門營業,酒樓茶肆也恢復了熱鬧。
揚州知府丁賦被人從石獅子上解綁下來時已然奄奄一息,三天未進食,好在天公作恩下了場小雨讓他得以解渴。生命垂危的他,將養了小半年才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