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審訊室外的長椅上,周澤和安律師並排坐著。
警局外頭很熱鬧,聞訊而來的媒體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擠成了一堆,不過都被攔下來了。
警局給出的說法是案件還在繼續調查中,稍後會開記者招待會公布一些案情詳情,當然了,記者們也不會閑著,這個時候也能趕稿子先帶公眾們重溫一下十六年前那件發生在通城的拋屍案。
當然了,一些記者還在一起探討接下來的新聞該以何種方式展開以獲得更大的關注,
比如:
《孤獨老人為何會成為殺人凶手?》
《子女和社會的淡漠讓老人變成惡魔?》
《挖掘老人變成殺人魔背後的真相!》
《想哭,救救我們的老人吧!》
…………
老頭想自盡,但周澤救了他,當然,救他的原因肯定不是想讓他活下去,而是覺得這麽乾脆的死法確實是太便宜他了。
這件案子可以說是破得很快,
同時,
也可以說是破得很慢。
那個瘦高的女刑警遞上了兩杯咖啡,而後在周澤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始發信息,雖然凶手抓住了,但這個案子還有很多的細節需要去處理。
“屋子裡兩個死者的身份查到了麽?”周澤問道。
“暫時還沒有,不過應該快了,因為死亡時間較短,所以原本的用工單位應該還沒察覺到二人的失蹤。
不過,根據那棟公寓裡其他住戶的口供,這對男女應該是年輕夫妻或者是情侶什麽的,因為經常會看見他們一起買菜提回來,估摸著應該是在通城打工的人員,租住在楊克旺家。”
楊克旺,就是這個老頭的名字。
“不過,楊克旺應該是在殺人後做了很細致的處理,我們的搜查員沒有能在屋子裡發現任何可以證明死者身份的線索,比如手機身份證等等這類的東西,一個都沒找到。”
“過去了十六年了,屍體就在眼前,想找出死者身份,居然也這麽難啊。”
周澤有些感慨,
畢竟,
這裡不是什麽崇山峻嶺的山道,比如西川或者西藏那邊的公路,說實話,那些路上你把人砍死往旁邊的溝裡一丟,真的是毀屍滅跡的絕佳場所。
但這裡是通城,是一個濱海人口密集的現代化城市。
“再過十六年,估計會解決這個問題吧,等身份信息采集進一步地推廣出去,達到全民覆蓋的時候,事情應該就簡單了。
不過,放心吧,調查出二人的身份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話音剛落,
女刑警的手機響起,她接了電話,而後對周澤說道:
“兩名死者身份已經查實了,是XX省到通城打工的小夫妻。”
周澤點點頭,女刑警馬上去匯報這個消息去了,起身離開。
周澤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人,真的沒那麽珍貴。”安律師開口道,“別看現代人生活看似很充實的樣子;
但實際上,
如果不點外賣不收快遞,也不登錄聊天APP,
把手機就放那裡,
你看他一天到底會不會有一個電話打來。
這個世界上,是有明星,有名人,有大人物,但絕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塵埃,像是路邊種著的韭菜。
它在和不在,區別,真的不大。
絕大部分人這一生,也就是安安靜靜地來,再安安靜靜地去。”
“你到底想說什麽?”周澤看著安律師問道。
“我想問的是,你手臂上的肌肉不疼麽?”說著,安律師抓住周澤的手臂,將衣袖給卷起,“那個老頭雖然個子矮,
但你一隻手抓住人家,肌肉也會被拉傷吧。”“嗯。”
“我幫你揉揉。”
安律師開始幫周澤按摩手臂,
別說,
還真有效,
原本牽扯一下就傳來輕微撕裂感覺的手臂漸漸地開始不疼了。
“你倒是挺適合開家按摩館的。”
“你也挺適合去開開鎖公司的。”
這時,
老張手裡拿著一遝東西走了過來,
看見面前坐在長椅上拉拉扯扯的兩個男人,
老張心裡忽然覺得有些膩歪,咳嗽了一聲,以示自己存在。
但那兩個卻依然我行我素。
“他招了吧?”周澤問道。
“全都交代了,態度很配合,他說唯一的希望就是早點賞他一粒花生米吃,所以認罪態度很誠懇。”
聽了這些話,周澤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甚至連自己親自出手去懲罰那家夥的心思也沒了。
一個早就萬念俱灰的人,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你也很難再從他身上折磨出什麽快感了。
“不過,還有一件事現在很頭疼。”老張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顯得很是為難。
“什麽事?”
“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件案子的被害者。”
“怎麽,她的身份還沒確認?”
“沒有。”
“老頭沒交代?”
“他交代了,他說他忘了,隻記得是在街上看見的,一路尾隨過來的,那個被害者具體是什麽身份,他也不清楚。
隻記得好像是短頭髮女性,大概在二十多歲的樣子。”
老張說這些話時面容有些沉重,他之所以這些年一直堅持調查這件案子,不惜請自家老板出來幫忙,也就是想著為那個不知身份的可憐女孩討回一個公道。
但現在真凶抓住了,
而那個女孩的身份,
依舊不明不白。
老張有時候很死腦筋,很執拗,
這固然讓人覺得他有些難以相處,
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他身上的這種品質也確實是當下社會所欠缺的。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警察,周老板估計就不會費心思去幫他重生了。
“不過,他交代了十六年前埋葬女孩屍骨的地方。”老張說道,“而且一同埋葬的,還有女孩的一些隨身物品。”
“屍骨?”
“對,屍骨,他交代說自己當初只是把身上的肉給割下來,特意保存了骨骼結構的完整性。”
“十六年過去了,埋藏時估計也沒做什麽好的保護處理。”周澤歎了口氣,“去看看吧。”
“還去啊?”安律師有些累了,他是對探案遊戲不感興趣的,但耐不住老板一直興致高昂。
“有始有終吧。”周澤說道。
“行,去。”
鹹魚確實需要偶爾翻個身,
這樣才能讓太陽把自己曬得均勻。
………………
楊克旺交代,他埋藏屍體的地方在觀音山鎮的一個窯廠後面。
這十六年來,他也沒去看過,他說,那個被他殺害的女人,其實在這十六年來一直在他身邊待著。
他已經習慣她待在身邊的感覺了。
當然,這種話不會被記錄,也算是防止這家夥想要靠精神疾病的噱頭玩花招的可能吧。
不過,周澤清楚,這貨倒不是故意耍花招。
警方是帶著楊克旺一起去的,
讓犯罪嫌疑人去現場指正陳述案情,本就是司法調查程序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再者,
也需要楊克旺本人去現場提供確定的一個位置。
窯廠早就倒閉了,但還是被保存了下來,前幾年這裡本來說打算要做商業開發,但因為開發商在商業用地和住宅用地上想玩魚目混珠的把戲,一直卡著沒給過,這地久而久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窯廠對面是一條小河,楊克旺指了指面前的河,道:
“差不多就這兒了吧,反正我是在河對岸埋的,放心,應該是能挖出來的,當初我還給她包裹了一層塑料袋。”
楊克旺一直神態平靜,
平靜得像是整件事都和他無關一樣。
他的這種態度,真的很想讓人上去抽他,但人家估計早就盼著去死呢,你打不打他,對於他本人來說真的無所謂,甚至可能還會求你:
再大力一點,再大力一點!
工具早就準備好,在場的警察, 除了負責維持周圍秩序防止吃瓜群眾靠近的,其余警察都人手一把鐵鍬開挖!
楊克旺給的范圍,說大,真不大,但你要是說小,單靠鐵鍬挖,還真談不上小。
張燕豐本來拿著倆鐵鍬準備來找周澤的,
只是,
當他走近坐在樹下乘涼的周澤時,
發現周澤的目光帶著一種警告的意味在看著他以及他手中多出來的鐵鍬。
猶豫了一下,
張燕豐還是沒繼續送過去。
安律師一邊喝著水一邊給自己扇著風,“老板,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麽事?”
“那就是如果把一個人的手機交給另外一個人運營,是否這就意味著大部分人哪怕是直接死了,也很難被發現?”
“找到了!”有警察喊道。
很快嘛。
周澤起身,走了過去,看見了一個白色塑料袋裹著的長長的東西。
法醫上前,用小刀切開了塑料袋,露出了裡面的屍骨。
當即,
一股子惡臭撲鼻而來。
周圍人都馬上捂住自己的鼻子,
周澤和法醫則是一起看向屍骨,
猛地,
周澤和這位女法醫異口同聲道:
“這是男屍!”
雖說屍骨皮肉已經不在了,但專業人士還是能夠一眼分辨出到底是男性還是女性。
老張愣了一下,“男的?”
“報告隊長,我這裡也挖到了。”
“報告,我這裡也有!”
“報告,我這裡也有。”
“我這裡也有!”
“隊長,我這兒也挖到了!”
“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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