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從老蔣口中得知專程來飛狐驛查究陰行功貪腐一案的黃巡官因突厥國內發生的變故中斷了查案,離開了飛狐驛,楊凌預感到解除自己不得踏出驛站一步的禁令也是一兩天的事了。
心情一放松,楊凌再不想旁的事,一心一意地期盼著陰行功撤走兩名軍士,解除自己的禁令,以使自己有機會潛入落鷹潭底,探尋潭底是否有一條通往千年之後的隱秘通道,把自己帶回到媽媽身邊,第二天晚上睡起覺來比頭天晚上香甜了許多。
待他黑甜一覺醒來,這才發覺,身邊睡著的兩名軍士不見了人影。楊凌忙翻身爬起,揉著一雙睡眼走過去拉開房門向院子裡張望,依然看不到兩名軍士的身影,禁不住心頭一喜:想不到這麽快自己就恢復了自由。
“對,自己去探尋回家的路之前,還須得把那兩顆‘龍睛’珍珠交還給羊群的主人,是該交給陰行功呢,還是交還給不知在哪裡,素未謀面的三郎?”
楊凌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回身穿好衣服正要出門跟老蔣道聲別,感謝這兩天來他對自己的關照(至於這一世的養母婁氏,楊凌想想還是算了吧,她還年輕,自己又是她的養子,失去自己對她可能不算什麽),冷不丁一抬頭,卻又瞧見了陰全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小崽子,跟我走,乾爹有話問你。”
楊凌跟在陰全的身後,一邊朝驛站議事廳走著,一邊問道:“前天你騎去找我的驛馬,李靖還回來了嗎?”
陰全沒有回頭,順嘴答了一句:“昨晚便還回來了,你說奇怪不奇怪,馬是自己跑回來的,沒見著還馬的人。”
“哎,陰驛長一早派人來傳我過去見他,是為了什麽事呀?我還想到落鷹潭去一趟呢。”楊凌繼續搭訕著問陰全道。
“怎麽,還惦記著和三郎約會呢?”陰全回頭衝楊凌一笑,說道,“什麽事,還不是為了那群羊的事唄。”
楊凌陡地感到後悔起來,後悔自己昨天不應當向老蔣打聽那麽多羊群背後的隱秘,不知怎地,一聽說陰行功傳自己去見他,是為了查問羊群的事,楊凌竟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仿佛是自己,而不是陰行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生怕有人提起、問起。
這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在他穿越前每每單獨面對施副隊長的時候也曾有過:在他以協警的身份被施副隊關照擔任警隊內勤的不到一年時間裡,經他手為施副隊長整理、報銷過的各式各樣的票據就多達十多萬人民幣。
然而,楊凌卻白白緊張不安了一回。
陰行功壓根沒問起一句關於那群羊的事,反而交給了陰全和他一樁美差。
“宇文般若被其夫都藍可汗斬殺這件事想必你們都知道了吧。”陰行功破例吩咐楊凌和陰全兩人在下首坐下,笑容可掬地說道,“昨日我已派人分赴長安、廣陵向皇上、晉王殿下呈送了驛報,大約宇文般若一死,多年以來朝廷與突厥之間劍拔弩張的形勢便可大大緩解了,這對咱們飛狐驛的每個人來說,既是一件好事,又是一件壞事,你倆能明白嗎?”
見楊凌、陰全兩個半大孩子聽得似懂非懂,陰行功微微一笑,耐心向二人解說道:“好事,指的是從此以後飛狐驛再無需向上呈送那麽多的突厥國內動向,兄弟們可省去了許多勞碌奔波之苦;壞事,你倆也知道,朝廷一貫都是論功行賞、按勞支俸的,少了差使,日後兄弟們加官晉爵的機會自然也就隨著少了許多,尤其是對你倆這樣的驛隸來說,
想要列入行伍,吃上這口皇糧,今後就更加不易了。” 陰全不失時機地站起,躬身向陰行功效忠道:“孩兒從沒想過吃皇糧之事,隻要能鞍前馬後地追隨乾爹左右,孩兒就覺得心裡格外地踏實。”
楊凌隻得隨著站起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哈哈,好好,一個是隨我姓的義子,一個嘛,跟我的義子也差不了許多,我真是沒白疼了你倆,坐坐,都坐下說話。”陰行功滿意地大笑道。
等楊凌、陰全兩人依他的吩咐重新落座之後,陰行功話鋒一轉,推心置腹地向兩人說道:“就是因你二人特別的忠心於我,我才不忍心耽誤了你倆的大好前程,將眼前這個大好的機會給了旁人。十年前在元尼那山一戰中,我曾救過晉王殿下一回,這件事你們都知道吧?前數日晉王特地派了人來知會我,要我從屬下挑選幾名機靈的驛吏、驛卒到江南當差,這不,關驛吏已被我派去廣陵向晉王呈送驛報了,他是我選中的第一個屬下,我已向晉王殿下舉薦,即將晉升他為驛長了……”
說到此處,陰行功忽然停下不說了,一雙三角眼不住地在楊凌、陰全兩人臉上掃視著。
陰全像是猜到了乾爹接下來要說的話,想笑卻又不敢,隻得緊繃著臉強忍著。
楊凌當即識破了陰行功這番話多半有假,暗自尋思道:就憑你一個小小的驛長,堂堂晉王會親自要你挑選屬下到江南他的麾下效力?真是大言不慚!
“小崽子,聽小全子說,你自稱名叫楊凌?”陰行功敏感地察覺出了楊凌臉上一閃即過的不屑神情,盯著他問道。
“啊,正是。”楊凌脫口答道。
“這事怎麽沒聽你娘說起過……你籍貫在哪兒啊?”
“我……我是河南的。”楊凌眼珠轉了轉,答道。
陰行功籲了一口氣,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你們兩個是我向晉王舉薦的另兩名人選,隻要到了江南,立馬可編入驛籍,成為驛卒,用不了三兩年,晉升個驛吏、甚至驛長什麽的,自是不在話下。你們覺得怎麽樣?”
楊凌隻覺腦袋“轟”地響了一聲,他雖還無法判斷陰行功將自己和陰全舉薦到江南是出於好意,還是另有用意,卻清楚地意識到,一旦自己離開了此地,今後再想找到回家的路,可就難了。
陰全心裡歡喜,表面上卻裝做依依不舍的樣子,向陰行功說道:“兒子情願留在飛狐驛侍奉乾爹……”
“跟著我個小驛長能有什麽出息?”陰行功眼睛盯著楊凌,見他並沒立即推辭,遂教訓陰全道,“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們年紀還小,日後到了江南在晉王麾下好好地辦差,不出幾年就能出人頭地了,遠勝似在飛狐驛做個小驛隸。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明日一早你倆就啟程南下,限期一月趕到廣陵去向淮南道行台兵部報到。”
“我走了,我娘怎麽辦?”楊凌一聽說陰行功要他和陰全明天就動身前往廣陵,登時急了眼,又不能直接推脫,便向陰行功問道。
“傻小子,等過上個一年半載的,你在江南混出個樣子來,不能把你娘接過去享清福嗎?”陰行功對楊凌沒有直接拒絕到江南辦差還算是滿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隨手從身邊的幾案上拿起兩貫銅錢來,向楊凌和陰全說道,“這兩貫‘開皇五株’是你倆的路費,拿著吧。”
楊凌因對兩貫銅錢的價值完全沒有概念,尚沒覺得怎樣,陰全卻已撲身跪倒在地,響亮地衝陰行功叩了三個頭,搶先將兩貫“開皇五株”接了過來,死死地攥在手中。
“陰驛長,我昨天被迫把那群羊賣了……”楊凌心裡打著盡快到落鷹潭底探尋穿越回前世通道的主意,開口把昨天發生的事告訴了陰行功,並說道,“由於當時隨陰全返回驛站走得倉猝,沒來得及將兩顆‘龍睛’珍珠帶回來,可否允許我今天再去一趟,把兩顆珍珠帶回來交給您……”
陰行功滿腹狐疑地瞟了瞟楊凌,沉吟著問道:“你還記得埋放珍珠的確切位置嗎?”
“雖不十分確切,但大致的地點就在距落鷹潭不遠的地方,隻要我到了那裡,就能找到。”
“好吧。陰全,你去借匹驛馬,陪小崽子速去速回。”陰行功衝陰全遞了個眼色,吩咐道。
楊凌和陰全向陰行功告辭出了議事廳,陰全要楊凌先到驛站大門外等著,將兩貫銅錢揣進懷裡,獨自到馬廄借馬去了。
楊凌已暗自下定了決心:今天無論如何要探明落鷹潭底是否隱藏有一處神秘的洞穴,好使自己穿越回家,盡快離開此時此地。
他邊思索著呆會兒到了地方,該怎麽支開陰全,邊信步走出了驛站的正門。
“汪汪,汪汪。”
楊凌剛走出飛狐驛正門,就看到那條被老蔣稱為小黑的牧羊犬從斜刺裡竄了出來,撒著歡兒跑到自己面前,衝他叫個不停。
楊凌眼前一亮,俯身撫摸著小黑的腦袋,低聲交待它道:“呆會兒跟著我到落鷹潭去,幫個忙,好不好……”
小黑像是聽懂了楊凌的話,晃著腦袋衝他“汪汪”叫了兩聲。
不知怎地,楊凌見小黑如此善解人意,鼻子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他有心回身到夥房去向老蔣道聲別再走,挪動了兩步,又停下了,暗勸自己道:或許落鷹潭底根本就不存在什麽神秘的穿越通道,別被老蔣瞧出什麽來吧。
心裡這麽想著,又忍不住囑咐小黑道:“小黑,要是我真的回不來了,你千萬記住,一定要帶陰全找到兩顆珍珠,把它交還給羊群的主人啊。”
穿越回古代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楊凌竟發覺自己對老蔣,還有小黑產生了一分留戀之情。
過了大約一刻鍾的功夫,陰全借來了驛馬,和楊凌共乘一騎,帶著小黑離開飛狐驛,朝著茫茫草原進發了。
兩人縱馬趕了小半天的路,回到了落鷹潭附近,陰全吆喝著驛馬放緩了腳步。楊凌在馬背上放眼望去,但見草原上黃綠相間,一望無垠,地形地貌無甚差別,一時還真的有點兒辨別不清昨天把兩顆珍珠埋在什麽地方了。
“喂,小崽子,你不會是把兩顆珍珠掉到落鷹潭裡了吧?”陰全回頭瞧見楊凌在馬背上四下張望尋覓,似乎找不到埋放珍珠的地方了,忍不住問道。
楊凌搖搖頭,喃喃自語道:“奇了怪了,怎麽看不到那個地方了呢……”
陰全低頭看看小黑, 問楊凌道:“你昨天埋珍珠的時候,它是不是在旁邊?”
“對呀,或許小黑還記得那個地方。”楊凌故作醒悟狀,向陰全建議道,“這樣,叫小黑帶著你,咱倆分頭去找,一定會找到埋珍珠的地方的。”
“那就說定了啊,要是我先找到珍珠,功勞可算我的了。”陰全爽快地答應一聲,翻身下了馬,帶上小黑就走。
楊凌趁陰全不備,衝小黑抱了抱拳,掉頭朝落鷹潭的方向走去。
其實,楊凌這兩天曾反覆琢磨過,落鷹潭底未必真的有穿越通道可尋,隻是他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回到媽媽身邊的機會,又迫於明天就要動身前往千裡之外的廣陵,不得不在臨行前借助來此找回兩顆“龍睛”珍珠的機會冒險一試,即使潛入潭底找不到穿越通道,自己也就甘心了。
楊凌的水性倒還尚可,穿越前沒少帶著一群小夥伴背著父母到河裡遊過泳,還曾親手救上來過一名溺水的小夥伴,可是在寒風呼嘯的秋冬時節獨自潛入完全陌生,不知深淺的落鷹潭,對他來說,心裡也感到沒底兒。
下水前,楊凌在潭邊蹲下身,用手撩了一把潭水,一陣刺骨的冰涼從指尖直透心底:這要是跳下去,還不得凍成冰棍了呀。
正當楊凌犯了一絲猶豫時,隔著一座草丘,遠遠傳來陰全興奮的叫聲:“小黑,你認準了,就在這個地方?”
楊凌心中一凜:到底狗比不得人,使不得詐,才這麽一會兒就帶著陰全找到了埋珍珠的地方。他不再猶豫,三下五除二地脫光身上的衣衫,兩眼一閉,躍身跳入了落鷹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