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先生的請求,恕我不能答應!”
王賁沒有想到,甫一見面,鄭國就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鄭國先生想要挽救大梁城內的黔首,就得想出比水攻更好的方法來。”
“······”
鄭國花白的胡子顫抖著,眼裡閃過一絲悲戚之色,他從來沒有領過兵,哪裡曉得攻取大梁城的法子。
“挖地道過去不行嗎?”
良久,鄭國回過神來,試探著問道。
“已經試過了,大量城內戒備森嚴,不能奏效。”
王賁的眉頭緊皺,眼裡有些不悅。
這些山東來的士人,一個個悲天憫人,拿著秦國的俸祿,卻不會站在秦人的立場考慮。
出身關中的秦人,東出函谷,當年跟隨白起水攻鄢郢之地的時候,哪裡會這麽婆婆媽媽。
“鄭國先生仁義為懷,不通軍事,不了解大梁城下的情況。”
蒙恬注意到王賁的不滿,而鄭國則是關心則亂,連忙出來打斷了放棄水攻的話題:“我等剛剛前來,還請少上造詳細介紹大梁城下的攻城進展如何?”
水火無情,鄭國身為三晉之人,應當知曉智伯水攻晉陽的往事。雖然趙襄子合縱韓魏兩家,成功反攻智伯,但晉陽卻遲遲沒有恢復元氣,城內的居民,十去其六。
趙氏立國後,不斷向東開拓,最後選擇定都邯鄲,不得不說也有智伯水攻晉陽的影響。
精通水利的鄭國,似乎可以預見到,水攻大梁之後,大梁這座曾經最為繁華的大都市,從此就會成為歷史煙塵,化為一片泥濘之地。
“大量城內現有兵十萬,軍械充足,糧草不缺,魏人已經為堅守大梁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王賁招呼蒙恬、鄭國落座,接過辛勝手裡的地圖,緩緩展現在蒙恬的面前。
“大梁北有黃河,南有鴻溝,運河構成的水網縱橫,轉運便利。幾年下來,魏人通過運河,從齊人、楚人手裡購買了大梁的糧食,粗略估計,至少可以支撐大量城內居民三年用度。”
“魏王表面向秦國稱臣,暗地裡卻做好了抗秦的充分準備,魏增也不是一無是處。”
辛勝撫摸著胡須,見蒙恬、王賁兩人一旦開始討論戰事,就沒有了先前的齟齬,不由得暗暗點頭。
兩人身為秦軍的職業將領,懂得孰輕孰重。
“三晉之人,就是狡猾。”
王賁冷哼了一聲,他一時沒有想到,鄭國雖然入秦多年,嚴格說起來,鄭國仍然算是三晉之人。
鄭國坐在桌旁,打量著王賁手裡的地圖,中間的大梁城,四面河道環繞。平日裡,這些河網供應著大梁,為大梁輸血,現在卻成為了大梁的絞索。
魏軍困守大梁,有這些河道阻攔,連突圍都沒有可能。
“並不是所有的三晉之人都狡猾得不行,故韓地的潁川人,就比較實在。”
蒙恬瞧著有些尷尬的鄭國,打趣道:“就拿故韓王安來說吧,沒有他派鄭國先生入秦,怎麽能成就關中的天府之國?!”
“韓氏比起趙氏、魏氏,與我秦國的仇恨確實要少許多。”
王賁讚同的點了點頭。
身為關中老秦人,王賁自小耳聞秦國先輩的歷史。
春秋時期,秦國多次受到晉國的戲弄,與當權的趙氏結下了不解的仇恨。
戰國初年,魏國率先變法,國力強大,以吳起為將,領兵攻打秦國。奪取西河之地,越過函谷關,秦國差點就亡了國。
這樣的歷史,深深的成了秦人心中的一根刺。即便秦國強大起來了,想起過往魏國騎在頭上撒尿的日子,心裡也是恨得不行。
就像後世的時候,中國強大之後,對日本曾經的侵略行為,仍然耿耿於懷。
“鄭國先生身為潁川人,與魏國沒有什麽關系,難道心裡仍然記著三晉時期的情誼?”
秦國滅韓後,在韓國故地設立了潁川郡,現在的秦國,已經沒有了韓國這一說法。蒙恬想要確認鄭國內心的真實想法,水攻大梁,主掌設計的總工程師可不能心存不滿之意。
“三晉之間的情誼,早在韓趙魏三國展開大戰的時候,就已經當然無存了。”
鄭國抬起頭來,迎著蒙恬詢問的目光,心中深深的歎息了一口氣。
韓趙魏立國後,三國顧念以往的情誼,組成了三晉獨聯體,協調行動,共同進攻秦國、齊國、楚國,取得了不少勝利。
魏文侯在位的時候,十分注意保持三晉之間的聯盟關系。不僅沒有趁強攻打韓趙,而且積極協調兩國之間的爭端,保持了三晉聯盟的穩定。
魏武侯即位後,就沒有那麽在意韓趙的利益,數次向外擴張,韓趙得到的土地非常少,引起了兩國的強烈不滿。魏武侯還有一個失策,那就是生前沒有立太子,導致死後諸公子爭位。
國君駕崩,內無儲君,往往是一個國家最為脆弱的時候。
韓趙兩國紛紛出兵干涉,差點就殺了魏惠文王,結果又放了他一馬。魏惠王掌控魏國之後,連番發兵攻打韓魏兩國,為的就是報奪位時期的一箭之仇。
此後,三晉之間時有戰爭。殊不知,東邊的齊國,西邊的秦國,就在三晉的相互掐架中,驟然崛起成了戰國時期的超級帝國。
“那為何鄭國先生仍然不願意水攻大梁?”蒙恬笑著說道。
三晉的歷史, 蒙恬也是了解的。
“魏國當亡,可大梁城內的黔首無辜啊!”
鄭國再度雙手舉在胸前,向王賁作揖。
韓國、趙國已滅,燕國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秦軍不會任由中原腹心的魏國繼續頑抗。曾經差點滅亡秦國的魏國,現在即將亡在秦國手裡,秦人說什麽也不會錯過這樣翻身反踩魏國的機會。
鄭國只希望,秦軍攻滅魏國,可以盡量少給魏人帶去殺戮和傷害。
“砰——”
王賁緊繃著面孔,一拳砸在了硬木製成的案桌上,桌上的羊皮地圖,跟著跳了起來。他右手一甩,食指豁然指著一臉悲天憫人的鄭國,大聲喝道:
“大梁城內的黔首無辜,難道大梁城下的秦軍將士就該無謂的去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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