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百裡清夾了一塊肉，正準備放在嘴時去，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麽，叫道:“我最不聽話，憑什麽還讓我吃肉?不對！這肉，應該給爹媽吃！”一聽到這話，百裡夫妻的淚就流了下來，這孩子多懂事啊，他才七歲！長得這麽大，吃的肉加起來可能也沒有一斤！

　　 百裡重陽道:“分都分了，還反什麽悔?”

　　百裡清不依，他堅持要將肉倒給爹媽吃。沒有辦法，百裡重陽隻好將那碗肉三等分分了，在分完了以後，百裡清還將自己的那份裡夾出一塊肉來，放在百裡重陽的那一份上，然後再夾一塊，放在媽媽的那份上，而他自己的那份，則更小了，口只要當大一點，一口就可以搞定。

　　 這一口的肉，百裡清收了整整三天，他吃了整整三天，有時候，他隻將肉端出來，放在桌上，聞一聞或者看一看，便可以吃一碗飯。

　　 一想起這些，百裡重陽的眼淚就流了下來。自從那一年以後，老婆因終年勞累，沒有得到很好的醫治，於是便病了，病了整整三年，最後那一年，她根本沒有下過地，是百裡清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的。

　　 那個時候，老婆才三十歲，正是生命中花一樣的年齡，可是，可怕的病，不但將她的身體整垮，而且將她求生的意志全部整沒。她不顧百裡重陽父子的苦苦哀求，在一次他們都不在的時候，靜靜的喝下了農藥，默默地走了。她是笑著走的，就在她喝下農藥後，痛苦萬分之際，她都是笑著的，只是眼角有淚。

　　 她其實舍不得走，可是不得不走，因為這個家，根本就承擔不起她治病的費用。丈夫和兒子，都盡到了最大的能力，還是命，她服命！

　　百裡重陽忽然有一種去她墳頭坐坐的衝動。他想到就做到，擰了喝剩的半瓶酒，一個人便來到了那個山包包上。

　　 這是亂葬崗，村裡沒錢的人家，都集中埋在這裡，在這裡，沒有風水，也沒有位置，你走的路中間，說不定就是一座墳。那一棵雜樹下，就埋著兩個人。這些墳大部份都沒有碑，更沒有用水泥封起來，很多墳，都有了空洞。有些野狗，將裡面的枯骨拖出來，弄得滿山都是，一到晚上，到處都是鬼火，就像是鬼的眼睛在黑夜發光，所以，不要說是夜上，就是傍晚或者下午，這裡都很少有人來。依家鄉的師公們講，人的陽氣只有差一些的，就會被這些東西粘上，到時候，就會來嚇你，整你，直到把你整死為止。

　　 這裡清明也極少人來，過年以及鬼節，也沒有多少人，因為這些人都沒有錢，他們有的有後人，但也沒有錢，有的連後人都沒有，走了，走得乾乾淨淨，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留下任何屬於他們的東西，就如同沒有來過一樣。

　　 這是這些人的悲哀，也是這些人的無奈。

　　 百裡重陽一年中也偶爾來幾次，那個時候，他身邊有百裡清，倒也不怎麽想念。但是，只在他在家，清明也好，鬼節也好，以及年三十下午也好，他都一定會來的，替妻子修修草，將墳上的雜草除一除，百裡清小的時候則跪在墳前，一動不動，只是哭泣，稍大了一點以後，便幫百裡重陽做做這些活，讓百裡重陽歇一歇。

　　 走上山頭，看著滿山的鬼火，百裡重陽心裡不禁也有些發毛，他並不是一個無神論者，他相信陰陽，相信輪回。但他更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自己平生未作虧心事，什麽鬼他都不怕，更不用說，這些鬼裡，有深愛著他的妻子。

　　 妻子的墳，他有兩年未修繕了，雜草長得滿滿的，他沒有帶工具，就用手，一根一根地將雜草扯去，不到一會兒，手就腫了，可是他不在乎。他一邊拔，一邊想著妻子，回憶起她的音顏笑貌。

　　 他們是自由相戀的，嶽父看中的，就是他的勤勞，體貼，所以，便將女兒嫁給他。

　　 剛開始幾年，他們的生活很是幸福，有了百裡清以後，更是過得愉快。很多人勸他們再生一個，讓兒子有一個伴，可是他們沒有同意，在當時，他們就共同發一個誓，這一輩子，不管怎麽樣，一定要把百裡清培養成人，一個了不起的人。

　　 當時起誓的是兩個人，現在還是兩個人，不同的是，一個在地上，坐在墳頭上，一個在地下，躺在泥土中。

　　 “老伴呀，你知道嗎?現在百裡清讓我又愛又恨啊！他以前讀書很用功，而且成績也好，我還在慶幸，這個娃兒，真不錯，讓我放心了，誰知道，一場考試失利，他便對學習失去了信心和興趣，怎麽說不讀了。我勸也沒有用，其他人，如老師，同學們勸也沒有用，這個娃兒，不知怎麽搞的，在這方面，一點也不像你和我。強得很。現在去了一家工地打工，也許是他書讀得多一點，也許是頭腦靈活一些，現在他被成功看上，成了他的助手，工資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也有一千多元一月吧。去年我們兩父子，在工地上也有好幾萬的收入，建房子的錢是差得不太多了。妻呀，你放心吧，在這幾天裡，我把當年我們欠的的債務都還清了。那個時候，你總是擔心，總是擔心，欠下的債務怎麽辦?現在，我就給你一個明確遙答覆，還清了！你後悔嗎?當年，你為什麽那麽看不開?為什麽一定要走這條路?妻呀，現在回想起來，我悔呀，真的！”百裡重陽一邊說，一邊喝酒，一邊流淚。

　　 夜，一片漆黑，到處飄忽的鬼火，忽焉在前，忽焉在後，讓人捉摸不透。一陣陣的寒風吹過來，吹得那些雜草沙沙的響，不時的，還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叫聲。

　　 有墳的地方，老鼠就多，老鼠一多，貓頭鷹也就多了。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但是村民們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貓頭鷹是那些鬼魂的守護神，只要有貓頭鷹叫的地方，一定有鬼神，人氣不旺的人，千萬別靠前，否則的話，當時就可以要了你的命，讓你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所以，這個場景，用來拍攝鬼片，是最合適的。

　　 百裡重陽似乎聽到了，也似乎沒有聽到，他還是坐在墳上，雖是三十的夜，表面上看來是漆黑的，但是，一旦出來久了，眼睛適應了，此外，還有那些鬼火，在它們一閃一閃下，還是可以看到一些東西的。不過的是，現在看到了什麽，都有些像鬼怪，除非是你眼前的，你可以摸得著的。比方說百裡娘子墳頭的的雜草。

　　 百裡重陽又喝了一口酒，頭腦被寒風一吹，他的神情清楚了一些，看到遠處在風中飄擺的樹木，聽到沙沙的草木響聲，時不時傳來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更讓人害怕。百裡重陽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腿腳，此時回去，時間尚早，既然出來了，就不妨多坐一會兒，如果真的有鬼魂，讓他們把也攝去吧，讓和妻子重合，妻子一個人在下面孤零零這麽多年了，下去陪陪她，也不是一件差事。想到這裡，百裡重陽的膽子又大了一些。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耳朵的聲音，想分清楚，那個沙沙聲，到底是寒風吹草聲，還是妻子在呼喚他。

　　 “妻呀，你一個人，在下面過得怎麽樣了?缺不缺錢花?如果你缺錢兒的話，你就托個夢過來吧，我一定會給你燒過來的。你在下面身體還好吧，有沒有再去找一個合適的呢?對了，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說一說，就是你走了以後，我再也沒的續弦，並不是沒有人給我介紹，也不是那些對象太醜，而是我的心裡，忘不了你呀！你為了我，付出這麽多，你生怕拖累了我和清兒，便早早地結束了生命，這對於我來，是天大的情意呀！我的愛情，是你一個人的專利，我不可能再分給其他的女人。清兒也是一樣，他也從來不支持我再娶一個，用他的話說，他感覺，你一直在後面注視著他， www.uukanshu.net 在他煩燥的時候，是你讓他平靜，在他被人欺辱的時候，你給了他強大的力量。這些，我們都是有感覺的呀！”

　　不知不覺間，一瓶酒喝完了，百裡重陽喝得也有些高了，說得也有些累了，在迷迷糊糊中就睡了過去。

　　 “劈裡叭啦！劈裡叭啦！”一陣鞭炮聲把百裡重陽驚醒過來了，他本來就沒能睡得沉。他爬了起來，感覺有些頭重腳輕，“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有些站不穩了?”百裡重陽自言自語道。

　　 他朝著妻子的墳，還靜站在一會兒，他對妻子道:“妻呀，我要先回去了，不然的話，我會凍壞的，現在我們清兒還沒有成家，我不能讓他為我操心。再見了，妻呀，如果你在下面過得不舒服，或者沒有錢花，你就托過夢來吧，只有連續三個晚上，你都托同樣的夢，我就知道，這不是偶然了，而是真的了，我會請師公幫你主持公道，幫你懲凶。我也會燒紙錢，讓你在下面過得好一些的。妻呀，可憐的妻呀，在這樣的夜晚，你一個人躺在下面，冷吧?在下雨時，濕吧?你記住，如果你真有什麽需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去做的。”

　　他蹣跚著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過頭來，說道:“妻呀，還有一件事，如果你在下面，有合適的對象，你就答應了吧。讓你一個人孤單這麽些年了，你也該為自己想一想了。”

　　如果這個時候，誰看到一個孤獨的老頭，在一堆墳墓中蹣跚地走出來，他的身後，是飄浮不定的鬼火，以及樹木的響聲，還雜夾著貓頭鷹的哀叫，一定會嚇得半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