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個多月就過年了，吳剛一時之間沒有承接到其它工程，但來年以後，在Z市還有一棟更大的房子需要他們承建，吳剛在散夥之前，對那些技術好的，做事踏實的，一再挽留，明年一定要來，對於百裡清，更是如此，工人們也都要百裡清一定來.百裡清又恢復了平日的沉默，他沒有同意，也沒有不同意.在工地上就了此一生嗎?這不是他的夢，他的夢是在AA大學，在BB大學，在遙遠的地方，一般人看都看不到.

　　學校又在緊張地複習了，每個人都期望用一份比較好的成績，來回報家裡這一期來的付出，對自己一期以來的發奮.張老師對百裡清這個人，似乎也隻是偶爾記起.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百裡清又回到了學校，這個讓他放飛夢想，又讓他夢想破滅的地方.他隻是在學校周圍繞了一圈，學校還是老樣子，教學樓還是那麽高，那麽宏偉，山還是一樣的山，隻是現在是冬天，少了些許的綠意;水也是一樣的水，清澈，活潑，像是一群清純可愛的女孩子，唱著歌，跳著舞，飛向前方.在這裡，他曾經洗過澡，曾經與人在這裡談過心，也曾經在這裡憧憬過明天.景色依舊，人呢?百裡清還是百裡清，但黑了，更瘦了，生活的歷練，使他對人生，充滿了一種對未來的迷茫與浮躁.他靜靜地坐在那夜他和張老師坐過的石頭上，靜靜地發呆.陽光照在身上，就像母親的手，在睡夢中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摸到哪裡，就舒服到哪裡。以後的路在哪裡?夢想的起飛點在哪裡?他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怎麽做.他父親也曾和他說過，來年再來一年.

　　如果沒有這次Z市之行，他也許會再來到學校，但是，在工地上的日子裡，他想通了很多，人生，到底有幾條退路?如果自己今天還在學校裡，表哥他們的工程也就無法如期完成;工程款也就無法如實拿到.這些工作，對於其他人來說，好像是一個很神秘的事，但對於他來講，隻是動用了簡單的數學統籌法，以及一點點英語，以及些許的法律知識就夠了.自己的一點點的努力，就能使別人得到莫大的好處與幫助，這種快樂，比考試考了第一還舒服.有時候，書讀得太多了，但根本不實用，在平日的生活與工作中，比方說學那麽多的三角函數又有什麽用，除非是搞橋梁設計.想得起多，他越迷茫，不禁他又想到了他那篇文章《你為你的人生留了幾條退路?》.遠遠地聽到了學校的下課鈴，該是今天的最後一節課也下課了吧，在這個時候，學生們該是排著隊，到食堂就餐，然後就是短暫的休息，接著又是晚自習，一直到深夜.每個人都像是圍繞太陽公轉的地球，每天都忙忙碌碌，不可偏離軌道一步.學生們的智能，都被淹埋在這滔滔的讀書聲中.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憐.歷史上出了一個很出名的晉惠帝，當時天下大災，老百姓沒有飯吃，餓死了很多人，大臣向他報告，請求朝庭賑災時，他竟然反問:“何不食肉糜”?這一方面說明這個皇帝是個昏君，另一個方面，說明他的生活，他的統治，完全與社會隔絕，這並不是他的錯，而是整個統治階級的錯。作為一國之君，不了解民情，不了解國情，何以決策天下?同樣的，這些整天坐在教室裡認真學習的學子們，也是一樣，雙耳不聞天下事，對世事一無所知，分不清禾苗和稗草，分不清驢和騾，理論知識一套一套的，但實用的並不多。百裡清通過工地的實踐，深深地認識到這一點。

　　不知不覺間，

百裡清在這裡想了一個下午，到天色漸黑時，他站了起來眼神不再迷茫，他認定他的那篇文章的主題，人生，不可能隻有一條道路，供人選擇的多得很，在高等學院裡固然可以實現自己的夢，但在社會這所大學中，一樣的可以成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並不是隻有讀書才可以出人頭地，風光鄉裡.古往今來，很多朝代的開國皇帝，並不一定都是大儒，大學問家，像劉邦，朱元璋等還是從小混混混起的.在回家的路上，百裡清還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驚訝，在短短半年當中，他的想法轉化了這麽多，這是他始料不及的.人生的歷練，可以使人成熟很多，也可以使人改變很多.　　沒有想到的是，到了臘月二十五那天，也就是鄉裡傳統的過小年，百裡清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陳好，張揚，曉清，海濤清，還有一些平日玩得來，考試時都是競爭對手的好朋友，張老師意外的沒有來，但請了當時的語文老師譚老師帶來一封信.男男女女一共來了十二三位，他們有的手裡拿著魚，有的手裡拎著肉.百裡清家的房子在他父子倆外出打工時就倒了，還是隔壁的二嬸好，騰出了兩家房子讓爺兒倆暫時性的住了下來，可是那麽多的客人，實在沒有地方坐，但這些客人似乎並不計較，他們有的搬張小凳子，坐在門前，有的更直截，隨便找個石頭就坐了下來.父親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百裡清想去幫忙，但馬上就被曉清她們幾個女孩子攔了下來，曉清她們說，這種家務，她們以前在家做習慣了，不只是一頓午餐嗎?你們等下等著吃就可以了.看著這些活潑可愛的孩子，父親心中百感交集，這是怎樣的一群孩子啊，一個比一個懂事，一個比一個靈光，百裡清雖然也是他一生的自豪與驕傲，可是在比起他們來，總感到缺少了什麽東西.這種東西是什麽，他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午餐果然豐盛，張揚不知從什麽地方搞過來一瓶酒，給每個男孩子或男人都倒上一杯，那些女孩子則喝飲料.席間，隻有三個人是例外，一個是語文老師譚老師，她雖然比曉清她們大不了多少，但到底也是一個長輩，在這桌人中，也數她的學問最大，所以，她顯得比較特別;一個是百裡清的父親，一個與黃泥巴打了半輩子交道的老實巴交的農民，黑亮的皮膚上刻滿了生活的艱辛;一個是百裡清，他還是老樣子，很少說話，神情間顯得有些落寞，也有些無奈.

　　陳好拍了拍百裡清的肩頭道:“明年再去試一年吧”，張揚也說道:“這是一個好主意，百裡清，憑你的能力，你絕對可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百裡清隻是聽著，默默地夾菜.父親則是望著他，眼神間也有一絲期待.海濤清與百裡清是一個班的，平日裡也最玩得來，他對百裡清的性格了解最深，一般情況下，百裡清沒有說話時，隻有兩種結果:一是他根本沒有同意對方的話，二是他心中對這個問題早已胸有成竹.曉清是個女孩子，通常情況下，女孩子觀察問題時，都比較細心，她看出百裡清似乎對這個話題興趣不大，於是，轉過一個話題:“陳好，去年你的那篇作文得了多少分?”

　　 陳好道:“我查了試卷，好像得了五十二分.你呢?”

　　 曉清道:“我得了五十八分.”

　　 張揚歎了口氣道:“可能我得分最少，隻得了四十五分.”

　　 譚老師很少說話，到這時才道:“這篇作文，應該寫到你們的心裡去了，這是一個哲學問題，也是一個社會問題，隻要立意正確，四十分以上問題應該不大.”

　　 這時，海濤清道:“譚老師，在這篇文章中，人生到底有沒有退路?我當時真的想了很久，真有點拿不定主意.”

　　譚老師道:“人生，哪裡有退路呢?如果遇到一點點的挫折，就舉步不前，考慮改換門庭，這怎麽可以呢?人生不可以一帆風順，肯定有挫折，如果一遇到挫折就失去繼續努力下去的勇氣，勢必會一事無成.”眾人都表示譚老師說得正確.百裡清端起酒杯，以喝酒的動作掩蓋了附和的表示，對於人生有沒有退路的問題， 他已經想得很清楚，在學校裡，在理論上，人生是沒有退路的，明知山有虎，卻偏要向虎山行，即使被老虎填了肚皮，也可以大義凜然地在陰間對閻王與小鬼吹道為真理為死，，死得其所;但是，在實際的人生道上呢，這種人隻能被老百姓稱之為---書呆子.明明知道頭沒有石頭硬，還要往上面去撞，不是書呆子又是什麽?

　　譚老師問:“百裡清，聽張老師說，你的作文跑題了，是不?”

　　百裡清道:“也許是吧?”

　　譚老師道:“也許?那是肯定。聽張老師講，在文中，你為你選擇了好幾條退路。這樣子，怎麽可以呢?在每次作文時，我都一直強調，審題一定要小心，一定要謹慎。你是一個聰明人，一定明白，出題者的意圖。”

　　百裡清不回答。與一群觀念不同的人辯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他不想享受這種痛苦。

　　曉清見百裡清還是沒有興趣，話題一轉道:“百裡清，在這半年中，有沒有什麽有趣的事，說出來讓我們分享，好嗎?”她本想問百裡清在這半年中，受了多少委屈，讓他傾訴，但馬上考慮到百裡清是一個極為清高的人，急忙改了口。

　　席間，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除了父親以外，每個人都停了下來，把目光聚焦到百裡清一個人的臉上。

　　百裡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你們說呢?”

　　這個反問，把每個人都問住了，包括博學多才的譚老師，都不知誰在高考落榜，房子倒塌，辛苦打工的情況下，還有什麽有趣的事，值得向別人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