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清不知不覺中，好像也有淚掉出。

　　 成仔擦了一把淚，長長的作了幾個深呼吸，將自己的情緒平複了一些，片刻間，他的神情又變得冷漠起來，就好像說著別人的事情一般，他道:“我當然不乾！為了一碗飯，讓我付出一隻手，一隻眼睛的代價，我死也不乾！師兄弟們倒也沒有為難我，他們紛紛將他們藏了多久的錢，掏了出來，交給了我，然後再讓我晚上逃走。這個時候，我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將錢全都接過，對他們跪下叩了幾個頭，然後就走了。事後我也不知道，我們那些師兄弟他們怎麽樣了，他們一定也受到的牽連。我長一腳短一腳地從馬戲團逃了出來，一路上我不敢停留，一路往南走，因為我聽說，他們是想北上的。這樣他們也不致於可以抓到我。我一路走，一路討，實在討不到的時候，我才將師兄弟們給我的錢拿一點出來，買一兩個包子充充饑。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我口袋裡一共有四元五角三分錢，一個包子就要五毛，實在也買不了幾個，特別可恨的是，最後一次，我的口袋裡還有兩元五角錢時，被一個大男駭看見了，那個大男駭見狀就過來搶，他好像要去玩遊戲吧。別看那個大男孩個頭比我高上一大截，身體也比我壯實不少，可是他就不是我的對手，可恨的是，他們還有幾個伴，他們幾個人，將我狠狠地按倒在地，將我口袋裡所有的錢全都搶走了，可憐的我，身上好像除了又增加了幾個傷疤以外，什麽都不剩了。”這個成仔看起來，還有一些小幽默。

　　 吳晴道:“那你有報警沒有?”

　　 成仔搖了搖頭，道:“沒有。我不想去報，再者說了，報了也沒有用。沒有人會信我的。如果這個社會真的有正義在，那幾個男孩子搶我的錢，打我時，旁邊就有人看著，他們怎麽沒有一個來勸勸，來拉拉?”

　　這句話從他小小的年齡裡說出來，好像有千斤重，壓得眾人都有一些喘不過氣來。

　　 吳晴無語。

　　李蘭也無語。因為成仔說得很現實，也很正確。

　　 成仔好像有一些開心了他道:“一路上，幸虧有餐館，在我討不到飯時，我可以去餐館的泔水桶裡，去撈一些吃的，你們還別說，那裡面經常有一些好東西呢，有一次，我居然撈到了一隻沒有動過的肘子，還有一次，我撈到了一頭近兩斤的大魚！可把我樂壞了。看起來，這個社會，還是餓不死人的。”

　　他的話，讓吳晴等人的臉都不由得一紅。

　　 “就這樣，我來到了工地旁邊，我想進去，可是我不能進去，因為保安不讓，我真的想自己找一份事情做做，我這一生，不能就這不斷的討飯中渡過。我守在門口，就在那一天，我實在挺不住了，就餓暈過去了，結果，就遇上了成總工，他終於答應讓我進去幹活，而且還給我工錢！”說到這裡，他臉上終於有笑容了，這個笑容是燦爛的，也是開朗的，更是發自內心的，他道:“你們看，我在這裡幹了半年多，就有五千多元錢了！哈哈，我終於有自己的錢了，這錢是我的！我多開心呀！”

　　 吳晴問道:“成仔，你沒有名字，也沒有家，那麽，你怎麽落戶呢?一個人沒有戶口，幹什麽都不成的。以後，用身份證的地方會越來越多，你怎不麽這樣，空落落地過日子吧。”

　　 成仔的臉色一下子淡了下來，他嘴巴動了動，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等這個工程結束了，你的打算呢?”李蘭問道。

　　 “打算?”成仔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吳晴道:“你怎不會像上次一樣吧，邊討飯邊流浪吧，如果你又遇到了什麽壞人，將你的錢，搶去了，你又怎麽辦?”

　　 “如果你遇上了壞人，他們只是搶了你的錢，將你打一頓，還是好的。”李蘭想了想，道:“如果他們唆使你去幹壞事，你又怎麽辦?你年齡那麽小，你能分辨是非對錯嗎?”

　　 成仔又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百裡清道:“這個問題，不要說是他了，就是我，或者是你，你也不知道，我們大家都不知道。像成仔這樣的人，他們在這個城市裡流浪，如果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結是會怎麽樣，這一點，是誰也沒有辦法給你保證的。”

　　 李蘭和吳晴對視一眼，無語，百裡清道:“在這個報道中，你們可以將這件事說出來，我們的工人，他們處於怎麽樣的一個情況。與大家接觸這麽久了，平時，我也沒有很刻意去關注大家的情感生活，可是，現在一提起來，我有一種深深的自責感。以前，我是多麽希望，這個工程可以順利完成，這樣我們都拿到了錢，高高興興地走開了，該幹什麽可以幹什麽去，業主們也高興，他們可以拿到房子，想怎麽乾就可以怎麽乾。可是，我們的工友們，他們真的，可以想幹什麽去就可以幹什麽去嗎?不能！他們沒有學歷，他們沒有辦法進工廠。他們家裡沒有田土，或者田土很少，也沒有必要搭上這麽一個勞力在上面，為了生活，他們必須要有收入，不然的話，他們的家就垮了。他們的家裡，只要出一點點狀況，就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真的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等他們拿到錢以後，他們可以幹什麽?他們必須等，等到下一個工程開始，他們再去競爭，再去和別人去搶飯吃！”

　　 吳晴點了點頭，道:“不錯，的確如此。”

　　 百裡清道:“現在，工程完了，他們就是多余了的。下一個工程，又在哪裡?如果他們運氣好，他們可以找到下一個工程，也可能順利地完工，萬一，他們沒有找到工事情做呢，萬一他們的工程，並沒有完成工程的要求呢，萬一，他們的工程方，虧損了呢?萬一，他們有什麽工傷呢，又有誰給他們買單?”

　　 眾人都沉默了，眾工友有的還流了淚，以前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百裡清說得對極了，在這個工地上，他們是拿到錢了，可是，他們的明天呢，路在何方?這條路怎麽走?

　　 他們一個個都是家裡的頂梁柱，他們如同少林寺的挑水僧挑著尖底桶在爬山，中間是不能有休息的，他們休息不起。一家老小的生計，也許全在上面。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眾人的興致都很高，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每一個人都有很多的希望，他們對這個城市，對自己的人生，他們有很多的話要說，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要麽就是圍著李蘭，要麽就是圍著吳晴。

　　 百裡清悄悄地走到了食堂裡，他吩咐了兩件事，一件事就是，讓食堂的師傅去買幾大盒蠟燭來，讓大家在燭光下接受采訪，另一件事就是，給這些城裡人，準備一些飯菜。

　　 采訪是什麽時候結束的，百裡清不知道，他吃過飯對林江等人交代幾句以後，他便走出了工地。現在工程也結束了，驗收也完成了，呂方正在處理工程款的問題，這個問題，可是一個大問題，如果成功不回來，沒有人可以處理這個問題的。成功，你在哪裡?

　　 百裡清這個時候，他最盼望的一個人，就是成功了。並不是因為自己出色地完成了驗收任務，想得到成功的表揚，也並不是盼著成功回來，去呂方那裡結帳，將眾人的錢全都結了，而是因為ABC工程。

　　 自己想出了那麽多的好點子，而且他左看右看上面下看裡看面看， 覺得這個方案好極了，就像是一個漂亮的新娘子一樣，一定要得到別人的誇獎，手裡一定要捧著一束鮮花一般。

　　 他等到了。

　　 成功一個人手裡提著一個密碼箱，從遠處走了過來，一見到成功，百裡清便迎了上去，道:“總工，這幾天你去哪裡了?急死我們了。”

　　 成功笑了，將密碼箱丟給百裡清，道:“想我了?不是吧，你們是想著你們的工程驗收吧?不過，我有一種預感，就是我們的驗收工作，已經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不錯。依我對呂方的了解，他根本就等不及了，他一定去纏著別人給他加班加點了，我不在，你一定將擔子挑了起來，替我將事情都辦好了。”成功看來對百裡清看透了，也將這個工程看穿了。

　　 百裡清沒有接過個話茬，他道:“這幾天，你去哪裡了。如果我也沒有猜錯的話，這一次，你一定去遊山玩水去了，說得更準確一點，你可能去看那些建築去了。我還可以確定，這一次你一定滿載而歸了。”

　　 成功大笑著:“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裡呢，走吧，我們回去談吧。”

　　 百裡清道:“你先進去吧，我想一個人到外面去靜一靜，對了，總工，你也早一點休息吧，你也累了，明天，我們還要去呂方那裡算帳呢。現在夜已深了。”

　　 成功搖了搖頭，道:“你困了?我才一點也不累呢。要不，我們到外面去喝兩杯怎麽樣?不過，話必須說在前頭，我們是聊天，不聊工作。”

　　 百裡清沒有辦法，只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