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孩子趴在林希山家西屋南邊的矮牆上看稀奇。

　　朗梅的裙子布料太好了，打老遠看到就知道跟村裡姑娘穿地不一樣。人這麽出眾了，裙子又惹眼，還是老師的身份，四鄉八裡的都轟動了。

　　雨窪莊有些門戶，一大早地，就來客了。有兩位，別家不去，直奔林希山家。

　　媒婆。

　　林希山對這兩位不請自來的半老卻不是徐娘的大嬸沒什麽好感。本來，給人說媒是好事兒，可這兩位，卻憑著兩片嘴，說成了幾門相當缺德的姻緣。

　　能避就避遠點兒。林希山拿了鐮刀短鋤，和朗老師從西屋的院門出去，順著上坡的路，朝山上走。

　　朗梅有點兒好奇地從林希山手裡要了鐮刀把玩著，“那兩位阿姨，怎麽沒活乾，上你們家聊閑天兒?”

　　“那兩個人，什麽阿姨，討人嫌的缺德媒婆。”林希山看到幾棵人也能吃的曲芽菜，蹲下，用短鋤摳了起來。

　　“這個，就是豬草?怎麽，我看著象是有營養的野菜?”朗梅看著簍裡的曲芽菜，又開玩笑地說:“人家媒婆上你家，那是好事兒，說不定是給你哥和大姐說媒呢，早晨，我好象聽到喜鵲在你家的杏樹上叫呢。”

　　林希山搖了搖頭，又蹲下摳了幾棵曲芽菜，“老師，中午你可以蘸著我媽熬的大醬嘗嘗這野菜，可有味道了。”

　　“這是人吃地?怪不得呢，現在能吃嗎?”朗老師其實也能認出，北方半島地域的這野菜，在大學裡就一起下鄉采過。口感還行，就是苦味兒有點兒大。

　　“等上了火鳳山，在那灣泉水裡洗洗再吃。”林希山抬步，拐上了去火鳳山的山路。

　　雨窪莊其實是在火鳳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條硬劈出來的土路，繞著雨窪莊轉了半圈兒，叔輩們那一批人大搞大集體搞什麽戰山河，硬是移石搬土，造了幾百畝的大寨田，所以，在村裡看，感覺上，雨窪莊還算平坦。

　　可是，戰了好幾年的山河，出山的路還是很窄，通馬車都費勁。火頭山的村民都不敢買三輪車，路實在是太崎嶇。

　　火鳳山的石頭太硬了，開山路得全部用炸藥，成本太高。鎮上不想花大價錢，所以，上面一再要鎮上盡快通路通電，也沒見哪個父母官真心上搞。山上倒是有一種富含貴金屬的石頭，前些年就出口到國外了，這個倒成了來錢的副業。

　　林希山跟朗老師一塊兒走著，把山裡的事兒揀著重要的往外說。

　　“我要是考不上大學，要是不搬家的話，就要天天跟著我大哥二哥在火鳳山上打石頭，這活兒可不是人乾地，我大哥二哥幹了不到兩年，那手，都裂了大口子，還有血泡。”

　　“這麽說，打豬草是最輕快地了?”

　　“打豬草哪算什麽活兒，都是小孩兒乾地。”林希山說著話，又開始摳曲芽菜了。

　　“趕緊打豬草呀，別把那兩頭豬給餓著了。”朗老師看到一大團野麥子，拿了鐮刀要割，“這個是不是，你看，長得多厚。”

　　“還行吧，這個豬不太愛吃，除非餓極了，我家的豬讓我和我媽給慣出來毛病來了，挑食。”

　　豬也挑食，林希山家的豬因為吃得太好，大抵也有點兒富貴病了。長膘長得厲害，特別肥，這抗不住見天地也跟人一樣，能吃上曲芽菜這樣的高營養的野菜。

　　“怪了，人吃了野菜不長肉，豬吃了，長膘。豬這東西，天生就是殺材。”林希山知道朗老師好奇，變著法兒地找話頭逗朗老師笑。

　　“豬太受欺負了，太悲劇了，把小豬養大，也就一年，就被人拿刀捅了，還要放血，身上什麽東西都讓人給吃了，我以後不吃豬肉了。”

　　“那吃什麽肉，牛肉什麽地都太貴了，羊?我們這兒，很少有人養羊，養了，也是擠奶喝。”

　　“羊，好啊，你以後養一隻羊，兩隻也行，到時，我星期天來幫你放羊。”

　　“怕是不行，我爹說，明年，我家要去鎮上開商店，沒人放。.再說，我二哥也不知犯了什麽病，在村裡找了個破對象，她那一家子人，簡直要命，摧著我二哥結婚，我家現在哪顧得上娶那個女的。蓋新房子花銷太大了，還要六大件，還有酒席，都要自家掏錢。”

　　“那，你們這兒，娶一個媳婦要多少錢，都哪六大件?”

　　“大概，要四五千吧，聽人說，現在村子裡結婚，原來的哪些大物事不行了，要新的六大件，電視，縫紉機，手表，沙發，還有，高低櫃，還有什麽來?”

　　“收錄機。”

　　林希山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六大件，就是順嘴這麽說。村子裡娶媳婦，當爹當媽地累死累活，都不一定能落下好。

　　農村的媳婦兒，林希山就沒看著順眼地。也不知怎麽搞地，這幾年嫁到村裡的婆娘特別能吵吵，沒過上幾天，就要分家。

　　世道確實是變了。不是變好，是變壞了。

　　村子裡窮困、閉塞，外面是花花世界，這鄉間女人早把什麽三從四德丟掉了，就喜歡錢，有些不正經的女人，為了錢，大白天地就敢勾引男人。

　　唐老先生經常講:民風不古。

　　林希山問朗梅:“老師，你說這什麽原因，就雨窪莊，還有牛前莊，火頭村，這些村子，怎麽就民風不古了，到底是什麽不行了?女人要是隻想著要錢，這個，真就完了。”

　　“我也說不好，我研究生的課題，是，對外漢語，就是教外國人怎麽說中國話，我的歷史專業也一般般，你想研究，你就好好看我帶給你的那些資料，我帶給你的，是一個攻讀博士的學姐整理地，肯定有用。”

　　朗梅去一趟省城，把能給林希山帶地，都帶了。除了歷史資料，還有一些語言學地，也就是大學裡漢語言文學要學地東西。

　　資料確實不少，林希山怕是沒那麽多時間學。

　　每天練書法的時間就是兩個小時，一興奮，直接就奔著後半夜去了，肯定顧不上看那些資料。

　　看時間吧，能看一點兒是一點兒。

　　林希山要是真想考大學，光數理化這坎就夠大地，哪顧得上看大學裡才學的東西。

　　朗老師是心無旁顧了，就喜歡跟林希山待在一起，哪怕就只是打豬草也行。反正，只要在一塊兒，就什麽都不想了。去省城的那晚上，朗梅腦子裡光想著林希山了，想得都掉眼淚了，然後又笑，又想，然後，又淚眼朦朧。戀愛中的女人，大概都是這樣子。

　　連自己甚至都不敢相信，那傳說中的梁祝式的骨子裡的喜歡，就，這麽，來了。

　　擋都擋不住。

　　也沒想擋。

　　喜歡就喜歡唄，也沒什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