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老師坐到語文老師的座位上，左手拿著一塊饅頭，慢慢咬著，右手撫著潭老師的講義，挺仔細地看著。

　　高材，吃飯的時候，也沒忘了學東西。能從那麽牛氣的大學畢業的，肯定都是重點高中的尖子生，學霸級地，象林希山這樣，偏遠鄉鎮的高中學生，不是學渣也被人叫成學渣。

　　林希山還沒顧上吃飯，抄完第一遍《勸學》，就起身拿了朗老師的杯子，從暖瓶裡倒了杯熱水，放在朗老師旁邊。

　　“好想吃雪糕。”朗老師把那塊饅頭吃了，又吃了點兒飯盒裡的菜，挺那樣地跟林希山來了這麽一句。

　　雪糕，大城市裡的人才會有這麽個叫法。雪糕，冰棍兒，一樣的東西，兩樣的叫法，就連臨水縣城的那些純城裡人，輕易地，也不會把冰棍兒叫成雪糕。

　　聽話聽音兒，就兩個字，就知道了，朗老師百分百是在大城市長大地，家裡的背景肯定不一般。

　　機會來了，林希山跟在課堂上一樣，把右手舉起來，臉故意板著，說:“老師，我去買。”

　　“去吧，買兩根。”朗梅倒也痛快。

　　林希山出屋，騎上自行車，風一樣去，風一樣刮回來，從學校後面供銷社旁邊那老太太那兒，花了四毛錢，買了兩塊高級特製奶油冰磚。

　　這要是那些變態地YY女尊寵昵小說來渲染的話，至少能水3000字，要是寫《劍來》的總管大人用筆，就四個字:“冰棍兒，來！”

　　朗梅扒開小半兒的冰磚紙，把奶油冰磚挺熱切地慢慢地遞到了自己的嘴邊，“嗯，就這味道，真香啊，真甜，林希山，你饞不饞?”

　　“不饞……饞。”

　　“就知道你饞。”林希山的那個饞字剛出口，朗梅冷不防地把奶油冰磚塞到他嘴裡，“饞就吃吧，吃完了，就趕緊背東西。”

　　朗梅笑了。

　　只是輕笑，沒露齒。

　　輕顰淺笑，笑完以後，仍然是冷顏如昔，伊人仍在水中央，近不可觀的女神范兒。

　　“趕緊吃啊，站那兒發什麽呆，再站一會兒，你就成了拿著九齒釘耙的豬無能了。”朗梅把另一根奶油冰磚的包裝紙揭開，放到嘴邊兒，蠻有滋味兒地咂吮著。

　　真會吃，一點不浪費。

　　林希山也趕緊開吃，直接用牙咬。

　　奶油，奶油味兒，甜麽絲絲地，那股奶味兒，爽透了，比楊氏玉環吃著跑死馬的南州荔枝還爽。

　　一陣風過女神笑，無人知是冰棍兒來。

　　林鍾緯後來，練這一行字，整整練了一個半月，才稍稍地有了那麽一點兒林間山人硬筆書法的風骨。

　　這橋段，後三十年的新新人類的戀愛寶典，可否就此照貓畫虎地寫上一筆。

　　……

　　下午的兩節自習，林希山用了半個小時，把勸學背完，又開始了二十首唐詩的背抄。

　　自選五首，女神劃定十五首。

　　林希山自選的第一首，是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這是為了感激汪校長的寬宏大量。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校長送我情。汪校長力排眾議，鐵了心地護著林希山。還特意用重話提點黑猿常:不要輕易地就把一個學生當成不可救藥的壞學生，我們是教書育人的，不是判定罪犯的法官，先不管事實是怎樣地，學生犯了錯，有學生的原因，可，我們學校就可以一推二六五?可以不管了?自己班裡的學生有了問題，不自省，不去想好的辦法，眼裡只有那幾個好學生，

只要他們考上了大學，是不是就算是為人師表可以自吹自擂了，是不是感覺自己也可以桃李滿天下了?！　　黑猿常很鬱悶，就想著，把林希山叫到跟前，出出心裡的惡氣。

　　可是，不行，林希山同學受罰中，抄唐詩，抄了挺厚的一摞紙了。黑猿常只能望字興歎。

　　柳體骨架的字，筆鋒力勁中正，端地是有范兒有根腳，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第二節自習課，朗老師開始檢查林希山背完的古詩。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床頭屋漏無乾處……安得廣廈千萬間……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化學老師拿著林希山寫出來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也在聽著林希山背詩。

　　這孩子，還真是塊好材料，要是城裡孩子能寫這麽好的字，早該出名了。

　　汪校長是對地，好老師的眼裡沒有差學生。汪校長在第一節自習的時候，把二班的老師召集起來，專講了一次為師之道，把提點黑猿常的那些，又講了。

　　還跟剛畢業不久的那位口語仍不過關的英語老師來了一句挺地道的英語:Don't jump to 。

　　汪校長拿到了林希山的檢查。

　　林希山是實話實說地，放學回家打豬草，練了字，又看了《血疑》電視劇，忘了做作業，早晨急忙忙地做完了，沒想到，鑄成了大錯，再一次對不住面慈心軟的田老師，最後，寫，我一定萬分誠懇地給田老師道歉認錯，加倍地學好數學，學好語文，學好物理，化學，學好歷史。

　　林希山也是發狠了，心裡又冒出了要考個好大學的念頭，我特麽就只能是學渣， 怎麽就不能學成一個近乎滿分的學霸。

　　豁上了，不就這麽幾門課嗎?數理化再難學，不就是掉幾斤肉麽！

　　檢查通過。

　　具體的事宜，還需要當著田老師的面兒念出來，再鞠個躬。怎麽感覺象是在搞一個校園話劇的彩排。

　　汪校長、田老師和朗老師是排劇的導演，其他的老師們卻都當成了真地。林希山象極了一個駕輕就熟演民國話劇的的演員，一臉苦相，裝出在黑猿常跟前寧折不彎的直男樣子，故意磨磨蹭蹭地，嘴裡還小聲嘟嚕:守著這麽多人鞠躬，這讓我怎麽能拉下臉來，等老師們都走光了，沒人注意的時候，去田老師家裡鞠，鞠一百個也行。

　　朗老師氣得女神范兒都不要了，直接掐林希山脖子了。

　　“那就現在，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不去，我就押著你去。”朗老師的話說得咬牙切齒地，臉上冷得都結冰了。

　　“去，就去，總不能，空著手吧。”林希山還要找理由。

　　“你以為這是找關系走後門，還得送禮，快走。”

　　朗老師在教師辦公室演地這一出，還真象，硬掐著林希山的脖子，出了辦公室。

　　物理老師看著希山同學躬著腰的背影，笑著說:林希山這下有怕地人了，這一回他留給世界的背影不太那個啊。

　　教室裡探出了好多頭，看著那位傲嬌的洗腳人，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還歎氣了，連歎了好幾聲，快到田老師宿舍門口的時候，又挺能裝地來了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