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山跟在班主任黑猿常的後面，進了老師辦公室。黑猿常的臉比黑炭還黑，他說話是噴出來地，“你站好了！”

　　這暴烈的語氣似乎把林希山下油鍋都不解氣。

　　辦公室的氣氛特別不好，物理老師、化學老師都在，整個屋子好象怒氣值都滿了。這還真把我當成那什麽罪魁禍首了，不帶這麽冤枉人地，沒乾就是沒乾，玻璃不是我打地。

　　可是，班主任認定了就是林希山，因為有鐵實實的人證，還有那根作案的棍子。實驗室屋後頭那根棍子是林希山興之所至弄著玩地，林鍾緯也拿著舞弄過，這要是能驗棍子上留下的指紋，林希山鐵定了要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不管班主任怎麽吼，林希山死活就是不承認。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給我站好了，等著！”班主任怒極，去了校長辦公室，要從汪校長那兒弄一個終極懲罰令。

　　極其不好的氣氛裡，掛在北牆上的鍾滴滴答答地，一秒一秒地計算著時間。

　　林希山兩眼微閉，兩腳扒地，穩穩地站著。

　　實在是不知道該想什麽好了，就一遍遍地過《明天會更好》的歌詞:抬頭尋找天空的翅膀，候鳥出現它的影跡，帶來遠處饑荒無情的戰火依然存在的消息。

　　青春不解風情，胭脂沾染了灰……順到第五遍的時候，朗老師出現了，林希山感覺，是解救自己的天使來了，朗老師身上帶了消蝕世間怒氣的光明女神的光環，人一進屋，滿屋子的陰雲和怒氣就散了。

　　郎老師說話了，聲音很高:“林希山，你太過份了，太不象話了，你還象個學生嗎！”

　　“田老師檢查你昨天的作業了，你作業上寫什麽牛奶咖啡，田老師被你氣病了，她讓你，把昨天的作業，重做一遍，你過去，去我的辦公桌，認認真真地做，做不完，就別離開。”

　　“你聽到沒有，你還站那兒幹什麽，我讓你去做作業，做不完，你中午就別想吃飯！”郎老師還動上手了，晃了晃手裡的作業本，扯著林希山的胳膊，把林希山扯到了她辦公桌那兒。

　　“快做，錯一道，加十道！”郎老師從抽屜裡拿出她那管上好的英雄筆。

　　林希山囁嚅著問了一聲:“老師，是不是黑墨水?可別是紅墨水。”

　　“是黑的！你以我跟你一樣，豬腦子！”

　　林希山如奉大赦，拿起朗老師的鋼筆，擰開，彎腰趴到桌子上，開始寫書法一樣的做作業，態度極其認真。

　　抄著作業，林希山腦子裡一心二用地仍然在回旋歌詞: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讓昨天無意的傷害，隨記憶風幹了。

　　要好，要是有背景音樂，最好來點兒霹靂舞的重低音，用來壓驚。

　　一向鎮定的林希山，心裡還是有慌亂地，就看班主任那凶樣，不敢有什麽好念想了，這一次，光憑自己死抗肯定是抗不住，班主任黑猿常那暴怒的眼神裡分明寫著吃人兩個字，就跟《呐喊》裡的《狂人日記》裡寫地一樣，連老師辦公桌上的課本都寫滿了，好可怕，吃人這兩個字從課本裡，從辦公桌上，從窗戶上，從牆上，從老師的粉筆盒裡，從一個個墨水瓶裡，一個勁兒地往外蹦，這簡直成鬼片了，林希山委實覺得班主任黑猿常那張臉太過恐怖，生怕他張開血盆大口，把自己吞了。

　　這一次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不叫家長的記錄肯定要破了，再要是有人加把火，離開除就不遠了。

　　可是，

天無絕人之路，事兒就這麽寸，有了朗老師，林希山絕處逢生，柳暗花明。　　朗老師一出現，整個辦公室就光明普照春暖花開了。還是尼采說得對，你看見深淵就是深淵，你看看見上帝就是上帝，你看見如來就是如來。你看見山，就是山，你面向大海，就會看見海浪，就會想到踏浪，就會想到一片片雲，就會看見女神。

　　大概，女神都有破解一切普照一切善解一切的無敵光環。

　　黑猿常回到辦公室，臉上跟被人倒了兩桶墨汁一樣，整個人越發地暗黑，要是沒別人在的話，弄不好，就會直接伸出暗黑的爪子，把林希山生生地掐死。

　　可是汪校長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讓一個代課老師出來平事兒。這搞什麽，一個熊學生幹了這麽出格的事兒，輕描淡寫，就這麽完了?

　　說好的規矩呢說好的嚴抓校風校紀呢?

　　黑猿常黑著臉去了教導主任辦公室，他要去論講論講，象林希山這樣的熊學生，到底該怎麽處置。其他老師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似乎已經沒了要一起維護那什麽和什麽的初心。

　　這熊學生畢竟才18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犯不著都跟他置氣。

　　也許是朗梅朗老師那一通嚷嚷，老師們覺得師道的尊嚴依然凜然不可侵犯，一個代課老師就能把這熊學生收拾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地。

　　不過，老師們心裡是存疑了。

　　這個代課的朗梅，跟林希山這熊學生，有點不象是老師跟學生那樣子，怎麽覺著是姐姐訓弟弟的口氣。

　　打是親，罵是愛?可惜，語文老師不在，要是有潭老師鎮場子，倒是可以跟林希山談談如何尊師重道。

　　還可以勸學。

　　朗梅朗女神坐在椅子上，翻看著潭老師的講義，她要給林希山布置新的作業，要加量。

　　等林希山停筆直腰的空當， 朗梅冷厲著臉，說:“你把勸學，抄三遍，不光要抄，還要背下來，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你居然，在數學作業上寫什麽，想喝咖啡牛奶，不知尊師重道，不知為學也，不罰你，德操未能定也，吾校亦何以定規也。”

　　“是，我錯了，朗老師，我太錯了，我要知錯就改，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感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

　　林希山狀態回升，又開始賣弄他的記憶力。

　　好學的學生，師甚喜矣。

　　打蛇隨棍上，林希山很會找台階下。

　　這臉皮也挺厚地。

　　希山同學抄完了罰抄的數學作業，就開始抄《勸學》，看他那樣子，不象是在受罪，就跟給林鍾緯寫字貼一樣，正楷的一張張的鋼筆字，看起來賞心悅目。

　　等到朗梅老師打飯回來，林希山這才抬頭看了看時間，12點半了，這一上午，夠充實地。

　　“吃飯吧，吃了飯，哪兒也不許去，就在辦公室背勸學，一會兒我檢查。”朗老師仍然是一張冷顏的臉。

　　可希山同學卻如沐春風，開心得不得了。

　　只要朗老師在這，不說背《勸學》，就算把高中全部的古言都背了，也甘之如飴。

　　詩經有雲，那次，曾經在某位女同學的情書紙上寫過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