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山上午一放學，就騎著一輛嶄新的女式自行車出了校門。去供銷社買電燈泡，數學老師家的電燈泡壞了，家裡沒別的人，林希山代其勞。

　　這其實是田老師有意這麽做地。一個在她眼裡浪子回頭的學生回頭了，太讓人高興了。田老師要留林希山在家裡吃飯。還特意去街上買了豬肉，給林希山包餃子吃，知道林希山沒騎車子，又給林希山借了那位上學期新來的代課老師的新自行車。

　　好奇心奇大的幾個學生眼巴巴看著，那人就這麽騎著朗老師的自行車出去了。

　　什麽?我的天哪！林希山騎著朗老師的自行車。

　　這一下，整個學校的學生全炸鍋了。

　　代歷史課的朗老師，天哪，天哪，天哪，那位明星一樣的朗老師的自行車，怎麽可以，讓那個登徒子騎著。

　　冷顏的朗老師住在田老師家隔壁，因為不會做飯，隔三差五地就被數學老師拉到家裡吃飯。

　　高一下學期開學頭一天，朗老師沒課，快吃飯的時候，就坐在田老師家門口削土豆，旁邊還有和田老師一起去菜窯子摳的大白菜。鄉間的冬天，也就這兩樣最常見的菜了。

　　“朗老師，你看了林希山的作業沒有?”田老師弄好了餃子皮，開始包豬肉白菜餃子。

　　“什麽學生，值得你這麽誇，都誇了一上午了。”朗老師是京二大學的高材生，來臨水十二中純是走走形式，早就有人傳了，馬上要調回京城了。

　　朗老師說出來的話，珠圓玉潤，跟電視上的主持人一模一樣。要形容相貌的話，就四個字，冰山女神，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女神的氣質，往你跟前一站，你都不敢起半點兒非份之想。

　　林希山就是這麽想地。咱一個土包子，遇到朗老師，要自動把自己當空氣。

　　希山同學買回來四個燈泡。

　　熟門熟路地換上了兩個。

　　田老師看著從凳子上下來的林希山笑，“你跟哪兒學地，你那村子不是還沒拉電嗎?”

　　“我姥家早就拉電了，我姥家的電，全是我和我二哥拉地，沒用那缺德電工。”林希山拉了拉燈繩，看到燈泡正常，就拿了灶台邊的水桶，輕手輕腳空氣一樣地從朗老師身邊走過，去門口自來水那兒給田老師打水。

　　“真能耐。你書法練得怎麽樣了，是不是過年光知道玩兒了。”田老師是真地不跟林希山外道了，慈眉善目地看著林希山。

　　“沒。練著呢。”林希山不說多余地。

　　田老師非要留自己在這吃飯，真有點過意不去。按說，頭一回進長輩兒家，得帶禮物。

　　“林希山，你寫字我看看。”一直沒說什麽話的朗老師挺突然地來一句。

　　“寫字?”林希山沒反映過來。朗老師一直把班裡的學生都當空氣地，歷史課上地跟白開水一樣，學生們根本也不聽課，就是議論朗老師穿什麽衣服了，說什麽話了。

　　班上那班不長進的男生，整天學著朗老師說話。女生就絞盡腦汁，穿衣戴帽地都想整出點兒風姿。

　　風姿大概就是氣質。按照林希山評判女生的標準，有兩條，漂亮和氣質。漂亮往上，可以有很漂亮，再往上就是特別漂亮。氣質呢，先是有沒有，再呢就是出眾，然後就是，特別有氣質。

　　對朗老師，就什麽也沒有，意思是無權品評。

　　另一層意思，是尊師重道。真正的好老師是一定要尊重地，不能有任何地褻瀆。

　　“我屋裡有毛筆，

有報紙，你快寫給朗老師看。”田老師不作他想，就是想讓大城市來的朗老師看看，鄉間的孩子也特別有才。　　林希山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寫，快寫。”朗老師進了屋，在吃飯的桌子上給林希山鋪了舊報紙，還拿出了毛筆。

　　寫就寫吧。

　　獻醜了。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林希山略一沉吟，唰唰地寫了兩句勵志的東西。

　　“呀！”朗老師有些失態地捂了一下嘴。

　　林希山平常在學校寫著玩的毛筆字，用地都是鋼筆字的筆法，不藏鋒，不點頓鉤鵝頭，直筆硬劃，透著一股不懼一切的豪氣。

　　田老師笑眉笑眼地看了看朗老師:“怎麽樣?”

　　“好，很好！”朗老師說了三個字。

　　朗老師再沒說話，一直在端詳林希山寫的東西。

　　吃飯的時候，田老師給林希山盛了三大碗餃子，“我聽林鍾緯說，你最愛吃餃子?”

　　“嗯。”林希山分筷子。

　　“林希山，你爸是幹什麽地。”朗老師接了筷子，問了一句。

　　“種地。”

　　“你媽也在家種地?”

　　“我媽一開始在東北建設兵團當工人，我爹當兵回來，我姥爺一眼相中了，硬逼著我媽回來，先是在村裡當了老師，後來，我媽就跟我爹結婚了，就沒當老師了，也種地了。”林希山跟朗老師說得挺詳細。

　　“這麽別具一格的浪漫。”朗老師笑了，笑得春暖花開。

　　“也沒怎麽浪漫，我媽說， 結婚的時候，我爹窮得什麽也沒有，借了一頭毛驢，把我媽馱到茅草屋裡，那房子，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

　　“真地?”

　　“嗯。”

　　田老師插話了，“林希山他爸可是個能人，當過兵的。”

　　“那我有機會，可要去你家看看，看看你們一家子能人。”朗老師指著盤子裡的雞肉，“你們這兒的男生不都愛吃肉嗎，快吃。”

　　……

　　二班的教室裡有人打架。

　　起因就是一句話，林希山算是個什麽鳥東西！

　　說這話的是城裡的一個賴不唧的學生，這一句，把林鍾緯他們那一幫鄉間學生惹火了，沒訴諸語言，直接開練。

　　有一個拉架地，半鄉村派地挺能打的父母住在城裡的學生，長得跟精武英雄裡那騰田剛似地，說話也帶那味兒:“你們都什麽毛病，為一句話就打，能不能成熟點兒！”

　　沒毛用，已經有幾個人流血了。

　　這事兒鬧地。

　　葛向軍一溜小跑去叫班主任。

　　黑猿常是能鎮住場子地，無怒三分威，一怒起來跟八目金剛一樣。

　　林希山吃完飯，從田老師家出來，看見操場上站了一溜同窗，沒看到林鍾緯。進了教室，有個同學說，林鍾緯在衛生室。林希山趕緊跑到衛生室，林鍾緯頭上包了一塊紗布，林希山湊近看了看，問:“怎麽弄地，要緊吧?”

　　“沒事兒，破點兒皮。”受了傷的林鍾偉還挺得意。本不擅長打架的林鍾緯，人長得瘦弱弱地，沒想到勇武起來，一般人還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