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日後，黃衣少女送這幾個傷的傷殘的殘的人回到了八鬥教。

　　劉行一見這一行人歸來，連忙迎了出去，看到徒弟韓凝背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走在最前面，背上那人也還有氣兒～心裡感恩的默念道:好在他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高興的喜極而泣。泣完後才發現後面還跟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扶著自家的幫主，頓時覺得十分丟人，趕忙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去扶沈靈筠。

　　轉念一想發現好像還少了一個人，便轉頭去張望，才發現葉豐年訕訕的走在最後，只見他頭髮凌亂，衣衫被撕的破敗不堪，再配上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劉行一歎了老長一口氣，搖搖頭低聲道:“可憐啊可憐，如此少年竟然被糟蹋了，早知道我應該替他前去受這遭罪。”

　　韓凝與眾人簡單打了個招呼便扶著影回了後面的臥房。葉豐年一聲不吭的也朝後面走去。黃衣女子跟著沈靈筠回臥房幫她包扎換藥。

　　這黃衣女子原來是洞庭瀾軒掌門的女兒—冷新眉，半月前因得到消息自己的師弟死在了女魔頭春娘之手，年輕氣盛的她便徑自前往伏魔窟找她報仇。然後因緣際會的與葉豐年一行人撞在了一起。

　　半晌後，冷新梅想起自己出來並沒有和父親說起，怕父親擔心自己，就想著與眾人告別回往洞庭瀾軒。

　　便和沈靈筠一起來到主殿。發現此時葉豐年已經換回了男裝，隨意的坐在凳子上。

　　她瞧他一張俊臉棱角分明，劍眉疏朗，那雙眼睛尤為好看，他的眼睛並不十分大，但是眼尾卻很狹長，一般人眼尾狹長是上揚的，有一種盛氣凌人之感，而他的眼尾反而有些微微下垂，憑添了幾分溫柔之意。一時間竟看的有些臉紅。

　　這時外面北風呼嘯，沈靈筠打開門一看，外面下起了鵝毛大雪。不一會的時間已經在地上鋪上了薄薄一層白。便對冷新眉說道:“冷姑娘，今日天色不早了，外面風雪很大，獨自下山怕是不安全，不如就留下，好讓我們盡一盡地主之誼。”

　　冷新眉看著紛飛的白雪心想等雪停了再走也好，便對著沈靈筠道:“那就叨擾了。”

　　沈靈筠見冷新眉答應留下很是高興，此次伏魔窟之行若是沒有她救了影，大夥幾個怕是要命喪伏魔窟了。

　　只是如今這個八鬥教沒有好酒好菜招待她，有些愧疚的說道:“哪裡能說叨擾，只是我們這八鬥教才建成不久，除了我們幾個沒有其他人，也沒有請夥夫廚娘，怠慢了冷姑娘，你不要嫌棄才好呢。”

　　冷新眉搖搖頭抓著沈靈筠的手道:“怎麽會呢?之前就聽師弟說起過，識器大會的時候有個年輕有為的姑娘成立了一個八鬥教，品貌與功夫了得，我當時就十分驚羨，想著要是能結交一番才好，如今能有這樣的機緣，新眉十分慶幸。”

　　這一番說的沈靈筠很不好意思，連連說哪裡哪裡。

　　冷新眉十分健談，天南海北的與沈靈筠聊了一個多時辰，兩人相談甚歡，這時劉行一跑上來說道:“教主，天色已晚，我用現有的食材炒幾個小菜，溫一壇子酒，咱們邊吃邊聊?”

　　沈靈筠也覺得腹中饑餓，便對劉行一說道:“好啊，都有哪些食材，我去幫你一起做！”她讓冷新眉稍坐片刻，想自己親自下廚聊表待客的心意。

　　劉行一一聽沈靈筠要跟自己去廚房，連忙說道:“哎喲，教主，你就坐下吧，廚房髒兮兮的，你哪裡能進去?”

　　“無妨，曾經跟著父親走南闖北，

父親因想念母親的手藝，我也曾跟著母親學過幾道菜，今日冷姑娘在此，我就獻獻醜來聊表心意。”說著便徑自往廚房走了，劉行一見此，一溜煙的跟上了。　　沈靈筠和劉行一去了廚房，屋子裡就剩下冷新眉和葉豐年了。一時間氣氛很安靜，她心裡竟然生出一絲沒來由的緊張。

　　思索了一番找了個話題說道:“聽聞在識器大會上沈姑娘打賭贏了無為寨的少當家三年之約，想必就是公子吧?”

　　葉豐年見她與自己說話，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

　　冷新眉繼續說道:“我小時候曾跟著爹爹，與無為寨的葉大當家有過一面之緣，按輩分說起來，我應該稱呼大當家一聲伯伯呢”

　　葉豐年依舊不冷不熱的哦了一句。

　　冷新眉見他對自己這般冷漠，心下懊惱，她身為掌門的女兒自小眾星拱月般的長大，爹爹收的那些個弟子哪個不是恨不得給自己摘星星，摘月亮的！何時嘗過這種被冷落無視的感覺。

　　當下在心裡暗罵葉豐年不解風情，並告訴自己高傲一點，一定不能讓他輕視了自己去。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當你越是暗示自己不要如何的時候，那蠢蠢欲動的心反而更要想要。所以當冷新眉越是這麽對自己說，卻越是想要引起葉豐年的關注。

　　二

　　不多時，劉行一便叫大家去往偏廳用晚膳，雖然沒有山珍海味，但是家常小菜伴著酒香更令人食指大動，冷新眉大讚劉行一和沈靈筠的手藝，眾人皆吃的很香，只有葉豐年不似以前那般熱鬧，在一旁一杯一杯喝著悶酒。

　　冷新眉瞧他，越瞧越覺得他桀驁難馴，放佛小時候她爹送她的那匹棗紅色烈馬，高昂著頭，冷哼著鼻氣嘶叫著，不管她跨上去多少次，那馬兒都高抬馬蹄，將她顛落下來。但當她馴服以後，這馬兒卻異常忠誠乖順。如此想著心跳又快了起來，想必是今天的這酒異常的甘冽。

　　“葉公子，你別一個人喝悶酒。”冷新眉說著笑盈盈的舉起酒杯道:“來，我敬你一杯，我們一起從伏魔窟死裡逃生，以後也算是患難之交了。”

　　葉豐年見冷新眉敬自己，便拿起酒杯對著她點了點頭，然後一飲而盡。

　　冷新眉見葉豐年仍舊這副冷冷的樣子，自己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反而越發覺得他有一股高冷之氣，她也將酒杯中的酒飲盡。

　　劉行一見葉豐年這副消極的模樣，隻當他是失身春娘，心中抑鬱，便拍著葉豐年的肩膀道:“哎呀呀，常見江湖走，哪有不濕鞋，咱們江湖兒女，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況且我們的腦袋不還在呢麽！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對不對，她咬了你一口，你們還卸了她一隻胳膊呢！兄弟~咱不虧，昂！”

　　葉豐年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韓凝默默的吃著飯菜，不言語。

　　沈靈筠見葉豐年從伏魔窟回來以後一直沉默寡言，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看著眼前喝著酒有些落寞的葉豐年，忽然很想念他臉上那溫暖陽光的笑容，便夾了一筷子炙鴨放在他面前的空碗裡說道:“嘗嘗這個，我做的。”

　　葉豐年聞言抬頭看沈靈筠，她的下巴尖了，消瘦了，臉色也還有些蒼白，想必傷還沒有完全好，這個樣子竟然還去做菜，便問道:“肩上還疼嗎?”

　　沈靈筠搖搖頭道，為了讓葉豐年放心，笑嘻嘻的對他道:“江湖兒女，這點小傷算什麽，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早就不疼了，不信我們出去比劃比劃?”說完用手捏了個拳頭晃了晃。

　　葉豐年看她如此，嘴角不自覺的綻放出了笑容，低下頭拿筷子夾起那炙鴨片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幫主手藝天下無雙。”

　　冷新眉看著葉豐年，那笑如春水初生一般流淌心尖，可惜，這個笑顏不是為自己而展。原來他並不孤傲清高。只是對著自己才如此罷了！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發緊，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此後見葉豐年隻與沈靈筠說話，心中酸楚，便葉不再理沈靈筠，端起酒杯敬向劉行一，聽他吹著牛皮，緩解心中的鬱氣。

　　見眾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韓凝與大家閑聊了幾句之後便帶了一些清粥小菜回房間去照顧影，眾人見他對朋友如此有情有義，都對他心生好感。

　　三

　　晚膳後，葉豐年帶著一壇酒拉著沈靈筠去外面說是要對月賞雪。根本沒注意冷新梅在一旁臉色有多難看。

　　外面一片銀裝素裹，被月光一照，泛著清瑩的柔光。

　　沈靈筠披著一件秋香色的鬥篷，葉豐年隻穿著一身銀灰色長襖，兩人並肩慢慢走著，葉豐年轉頭看沈靈筠，見她也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垂下頭道:“我是不是很無能?我不僅打不過你，更不是春娘對對手，就連江湖人對我恭維也只是因為我是無為寨的少當家罷了。”

　　沈靈筠聽他這麽說著，心裡很不是滋味。一陣寒風吹來，卷起了一層積雪，沈靈筠抬頭看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腦海裡倒映出一張滄桑而又慈祥的臉龐，她緩緩開口，仿佛是說給葉豐年，又好似說給自己聽:“阿翁曾經跟我說過，當你心中有了真正想要守護的東西，你才會想辦法變得強大。”繼而轉頭對他道:“你不是沒用，你只是還沒有找到你真正想要守護的或人事罷了。”

　　葉豐年聽著沈靈筠的柔聲細語，喃喃道“守護的人或者事……”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花園後的長廊，葉豐年靠在廊上，打開酒壇仰起頭咕嘟咕嘟的豪飲了幾口，然後想起了顧悉之他們，開口道:“以前江湖上行走之所以能安然無恙，是因為仗著有大哥他們，不管發生什麽我只要跟在他們後面就可以了。”

　　他又拿起酒壇喝了幾口，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我葉豐年一旦離開這些人的照拂，只能靠運氣活下來。”

　　葉豐年想到伏魔窟一行，眾人九死一生，要不是冷新眉機緣巧合的救了那被春娘封住氣穴鎖在窟外的影，他們幾個都得折在那裡，面對強者的那種無力讓葉豐年生出挫敗感。

　　沈靈筠知道葉豐年本是很有天賦之人，只是心性純善，並不好以強欺弱。而今跟著自己去伏魔窟涉險，影斬斷春娘一臂，雖逼的她棄窟而逃，但這仇怨已是結下了。劉行一說那春娘還有一個師姐和師兄，武功不在她之下，想必逃走是投奔她他們去了。

　　鈴鐺傀儡還沒有線索，在中原又與女魔頭結下了梁子，想起父親如今的困境，感慨的開口說道:“老話常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是因為江湖上充滿了欲望，表面風平浪靜的欲望之下藏著豺狼猛獸！我想不管是無為寨還是麒麟閣，包括江湖上所有大大小小的門派，他們在這江湖之上都不可以行差踏錯一步，當你不小心多踏了一步，越過了別人的界限，別人就會想盡辦法驅逐你，甚至殺了你！如果，你少踏了一步，強者就會欺辱你，吞並你，甚至殺了你！”

　　葉豐年心頭為之一凜，抬起頭望著她，只見她眼神溫柔而又堅定:“我知道你不是以武力恃強凌弱之人，但是我們習武變強不代表要去欺辱人家，而是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不會被他人欺辱！””

　　自己躲在他人羽翼之下多年，竟不如一個女子看的透徹。是啊，這弱肉強食的江湖本就是看誰的拳頭硬，誰的刀快！能讓人真正生畏的唯有強者，這本就是江湖之道。

　　葉豐年望著面前的沈靈筠，覺得她真實而又虛幻，他仔仔細細地看著，將她的眉眼印在心裡。然後驀地站起來將酒壇裡的酒一飲而盡，心中湧上一股豪氣。呵！高山再多又如何?翻越不了，我何不將它踏平?！繼而將那空酒壇飛擲出去，飄然飛向花園的百歲老松，只見他衣袂飄飄頗有些乘風而去的意味。

　　他飛至老松前，雙腳並不著地。放佛定在空中一般。他閉上雙目抬起手握成拳，再睜眼時，雙目凌厲而果決，他一拳擊像老松樹。靜止，世界放佛靜止了一瞬。而後，老松上的雪花如狂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他相信，他的拳，可以無堅不摧！

　　沈靈筠站在長廊望著他飄然而立的背影，感覺到他似乎開始有了一些變化。

　　四

　　雪下了一連三日後，終於停了，冷新眉向大家告辭，走之前瞥了一眼葉豐年，見葉豐年眼裡根本瞧不見自己，心下有些酸楚，原本健談的她與眾人再會都不說一句便頭也不回動身回洞庭瀾軒。

　　影好了大半，他功夫很好，安心調養這幾日後已經可以行動自如了。

　　他額前的長發垂下遮住了他右邊空洞的眼眶。他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已被截斷，韓凝給他做了一副皮手套用來遮短，所以不仔細看並不能發現。韓凝告訴一行人，影是自己從年少時的夥伴，平常不太愛說話，卻是個武癡， 曾跟著高人修行多年。在韓凝力薦之下沈靈筠將影登名造冊收編在了八鬥教。影確實沉默寡言，平時隻跟韓凝會聊上幾句。眾人皆以為他性格本是內斂，又在伏魔窟遭了磨難，失去了一隻眼睛，兩根手指。也是了，誰願意不熟悉的人見到自己殘缺不全的一面呢?漸漸也都習慣了他的冷漠。只是越發覺得他真的只是跟在韓凝身後的影子。

　　葉豐年也如脫胎換一般，天天在常山之上練武，身輕如燕的在山間樹林中穿梭，踏在樹頂上練拳，葉家一套剛烈霸道的拳法被他練的剛中帶柔多了幾分輕靈之意。

　　山中歲月容易過，不知不覺小年夜到了。八鬥教五人舉杯賀歲，沈靈筠願教眾平安順遂，葉豐年願能護心中所愛，劉行一願不久的將來江湖人都能知道劉行一是何許人也，韓凝願八鬥教成為天下第一教，千秋萬代。影並不說話，只是第一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於是眾人也幹了手中的酒，葉豐年喝完後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想一定是自己將酒喝的太快了，然後再滿上一杯，慢慢地品，與一眾人說笑著守歲到天明。

　　與此同時，吳樂知在麒麟閣大罵葉豐年沒良心！自從結義以來年年纏著大家一起守歲的兔崽子竟然沒了人影，不僅沒人影，連個口信都沒有，十方堂暗樁遍布中原，他就不能捎個口信祝自己新年快樂嗎?顧悉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讚同，然後兩人商量著下次見到他如何把他揍得滿地找找良心。

　　過完年，了悟後的葉豐年依然醉心練功，他似乎摸到了自己武道之門，正準備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