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爺還有妻子?
啊對,否則阿桃姐哪來的。
“那你的娘親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女人。”金不換說完,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自從來了這兒就沒見到女主人的影子,恐怕阿桃的境遇同自己差不多,他盡量避免提及母親這個話題,誰成想一不留神還是說錯話了。
他立馬認錯,“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你說得沒錯啊。”
阿桃談起母親的時候,眼神中露出異樣的神采,“當年我娘親是有名的豆腐西施,性格潑辣又直率。都說姑娘家該覓個好歸宿,可是阿爹一窮二白,只有一匹瘦馬一柄破劍,又是個在道觀裡當俗家弟子的。偏偏就讓娘親迷得不得了,說什麽都要跟著阿爹,就算放到現在,有幾個女子能為了愛情不顧一切,能不厲害嘛!”
金不換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他的確很難想象洪爺年輕時候怎麽跟女子表白,場面一定很尷尬。
他笑了一陣,這才想到正題,重重歎了口氣,“可惜我雖跟著洪爺,卻不是他的學生……”
現在想起來,自己當初是佩服洪爺的本事才跟在他身邊的。求教的心思曾被羅刹女點破過,可對於正式拜師,他倒沒敢說出口。不是沒膽子,只怕洪爺看不上自己這樣頑劣的性子。
“那你想不想拜阿爹為師?”阿桃姐突然湊過來。
金不換猶豫著沒有作答。
“怎麽跟個小姑娘似的!”阿桃比他還急。
“當然想!”金不換跳起來,又一屁股坐到石階上,“就怕洪爺不答應。”
阿桃狡黠一笑,“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包在我身上!”
金不換一拍大腿,“哎呀,鱸魚!”
……
……
晚飯時間,洪乙坐在竹椅上,雙目微閉,享受著久違的寧靜。桌上的菜色比上次回來又豐富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吃女兒做的菜,就連清蒸鱸魚的味道都變得可口了。
不,何止是進步,而是跨越了半生不熟的門檻,直接跳到了色香味俱全的境界。他從沒想過女兒還有做廚師的潛質。
這廂阿桃推門進來,洪乙又立刻擺出一副大家宗師的風范。
“老爹,湯來了!”阿桃笑嘻嘻走進來。把一鍋薺菜豆腐羹放在洪乙面前。又燙了一壺熱酒,沏上一杯。
“阿爹,這可是陳年花雕,我親手燙的。你聞聞,酒香四溢啊。”
洪爺嘬一口酒,挑了一下眉毛,好酒。
“阿爹,這條鱸魚肥美,你多吃些!”
洪爺吃一口魚肉,又動了一下食指,地道。
阿桃忽然一扭頭,“阿爹騙人!”
突然整這麽一出,洪爺有些懵了,“怎麽了?”
阿桃假裝生氣,“你上次說好中秋節回家的,結果又食言!”
洪爺愣了一下,“我不是寫信回來說臨時有事走不開嘛。”
阿桃生氣,“哼,你以為寄盒豆沙月餅回來就算啦,罰酒!罰你這次在家呆久一些!”
“好好,久一些。”
“那你什麽事都依我?”阿桃試探。
“依你,依你!”一會兒,兩三杯美酒下肚,洪爺覺得有點醉了。醉了也好,也只有在家裡才能有這般舒心、暢快的感覺。
阿桃是自己中年後娶妻得女,想她娘親生前陪自己風裡來雨裡去,也沒享受過什麽清福,後來又因難產去世,阿桃從小就缺乏母愛。自己作為一個獵人,自然不願意女兒受苦。
於是送她去學醫,希望她將來能醫者仁心,遠離是非。 洪爺意識到自己想遠了,如今他能和女兒把酒言歡已經是可遇不可求,自己又敢期許什麽,隻盼望現在片刻的承歡之樂不要散去才是。
“金不換去哪裡了?”洪爺呷口酒。從剛才就沒見過他。
見目標接近,阿桃小心試探,“阿爹,你覺得金不換這小子怎麽樣?”
怎麽給人一種私交甚好的感覺?洪爺察覺到什麽,也沒說出來,只是一本正經道:“這小子的功夫底子不錯,反應還算靈活,就是不夠穩妥,生性衝動。”
阿桃點點頭,“照這麽說,他還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石頭。而恰巧被你這位識貨的相中了。你要是稍稍指導他一下,不就能從石頭變成璞玉了?”
洪爺很滿意這個說法,“沒錯!”
阿桃姐抿嘴一笑,衝門外喊道:“小子你聽到沒有,阿爹願意指教你一二!”
金不換雙手端酒,推門進來。
洪爺不高興了,一臉被女兒長大學會坑爹的表情。
阿桃趁熱打鐵,“阿爹,常言道吃人的嘴軟嘛。”
洪爺搖著竹椅,“我又沒吃他的。”
阿桃又將一軍,“可這桌菜都是金不換燒的。”
洪爺恍然大悟,“難怪了,我想你哪來的好手藝。”
阿桃急了,“阿爹,說過的話不能不算!”
洪爺堅持,眼睛望著房梁,“可是要做我的徒弟,怕是捱不了苦。”
意思說得再明顯不過了。
阿桃一聽有戲,趕緊使眼色。
金不換上前,雙膝跪地,“我是真心實意要拜你為師的!”
阿桃急不可耐,端起酒碗塞到洪爺跟前。
洪爺搖搖頭,“你啊……”
一飲而盡。
金不換有些恍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洪爺一拍桌子,“還愣著幹什麽,吃飯!”
……
……
入夜。金不換被安排住一間小屋子裡,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兩張凳子,一盞油燈。床上已經鋪好了被褥,桌椅擦拭得相當乾淨,油燈發出鵝黃色的光,顯得屋子裡暖洋洋的,足見屋子主人的用心。
金不換倒在床上,抬頭望著牆壁上的斑駁疏影,眼睛睜得大大的,今晚倒有些睡不著了。
推門而出,轉到後院廚房,剛巧遇到一人在喝酒散心。
“洪爺,不對,師父。”金不換叫慣了,一時還改不了口。
洪爺拿了壺酒,正獨自斟酌,聽到有腳步聲,有些緊張,以為女兒又出來看自己是不是偷酒喝,一瞧原來是金不換,立刻松懈下來。
“現在還沒到指教的時候,不用喊我師父,叫洪爺就行。”他拍拍石階,讓金不換坐下,“有時候,師徒關系反而會叫人疏遠,不好說話。”
大概是觸及過去的點滴,洪爺的眉宇間顯露出憂愁,這讓金不換想起他和羅刹女對峙的當晚,也是這副模樣。
“洪爺,您是在擔心羅刹女?”
你什麽時候取的外號?洪乙無法反駁,隻好把酒吞下去,“我很明顯麽?”
金不換認真點點頭。
“她叫葉瑛。”洪爺歎氣,“當年是我把她帶上白雲觀求師父收留她的。”說到這裡,洪爺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金不換很少見到洪爺微笑,至少在回竹林之前,大多時候就是一張冷面孔,叫人猜不到真實想法。但每每提到羅刹女,冷峻的面孔總會變得柔和,連性格也變得話嘮起來。
“阿瑛非常努力,不過一年就在刀棍上小有所成。”洪爺抬頭望著月亮,“可是,師父卻看出她戾氣太重,和道家的理念相悖,要她去雲海閣讀書靜心。成效還是有的,當我再見到阿瑛的時候,她的心情已經平複許多。”
而洪乙在欣慰之余也感覺到些許的不對勁。欣慰的是阿瑛終於不再鬱鬱寡歡,奇怪的是她依舊喜歡往雲海閣裡跑,倒成了每天的慣例。
當時他因為妖異事件頻發,抽不出身去看阿瑛,也沒太沒在意她的舉動,想這孩子是把心思放在讀書上了。這樣也好,能分散她的注意, 好叫她不再去想傷心事。
……
……
一日,洪乙回觀裡見過師父,順便來看看阿瑛的功課,半天沒見到人影,經一小道士提醒,才知道她又去了後山。
雲海閣就在後山,偏於一角,建成於宋徽宗時期,後適逢元軍南下,這裡一度成為文人墨客的聚集地,他們將文章典籍細細抄錄,小心收藏,竭盡所能避免文字受到戰火的吞噬。
洪乙踏進大殿,檀香木的書架鱗次櫛比,每一摞書卷裡都仿佛混雜著文人的哀歎。透過書與書之間的縫隙,他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是阿瑛。半年不見,小家夥長高了,臉蛋也不似當初見她時那樣乾巴巴的,明顯豐盈了不少。她讀書的時候腦袋微微晃動,平添一份可愛。
洪乙悄悄走過去,阿瑛全神貫注,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洪乙湊過去,“看什麽呢?聚精會神的。”
小姑娘這才發覺身邊有人,手一抖,書卷掉在地上,“師哥,你回來啦。”
洪乙拾起書卷,拍拍封皮。原來是一本宋朝的志怪小說《幽明錄》,翻到的是《羅刹》一篇。
洪乙問道:“你對除妖感興趣?”
阿瑛一把搶過書去,“我倒忘了師兄是除妖人,遇到的事情自然要比書裡寫的精彩。這故事要是被師兄看了,怕是要笑話的。”
洪乙一本正經,“那倒不至於。志怪小說雖然文字天馬行空,但不能全說是憑空捏造,作者必定是從哪裡有所耳聞,再經藝術加工,才成就了一篇文章。”
“師哥可有見過真羅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