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上酒，上酒！”

　　晚上十點，大街上很安靜，只有街尾的一家小酒館時不時傳出一陣陣碰杯聲。

　　老板娘正在台前算帳。

　　酒館裡只有一個大圓桌的客人，齊齊穿著巡捕製服，帽子倒扣在一邊，領子敞開著，顯然都是從巡捕房下班直接趕過來的。

　　“今天老趙高興，老板娘，多拿些酒，我做東！”一個小眼睛的青年人拍拍胸脯。他雙頰泛紅，露出微醉的迷離表情。

　　“我明天就正式退休了，以後我這個平頭老百姓還要仰仗你雷探長的威名呐。”老趙一頭灰發，額上滿是皺紋，笑起來就皺成了一朵菊花。

　　“這叫什麽話?”雷探長拉下臉不高興了，“誰要是敢欺負老趙你，就是和我雷天明過不去。誰不知道老趙你年輕時候做事雷厲風行，人稱鬼見愁，別人躲你還來不及咧，誰敢爬到你頭上?”

　　一個戴圓片眼鏡的探員連忙推搡一把累天明，小聲提醒，“頭兒你喝多了。”他轉頭看趙捕的反應，後者依舊一副半醉半醒的模樣，似乎沒有把雷天明的話放在心上。

　　“要是有人和你叫板，就叫他蹲大牢！”雷天明還不忘補上一句。

　　“行了行了！”老趙衝戴眼鏡的探員說道，“小林，送你們頭兒回去，他喝醉了。明天還要工作。”

　　“我能喝！”雷天明反駁。

　　“怪不得別人都叫你雷子，性格就跟個爆竹、地雷似的。”

　　老趙衝老板娘使個眼色。

　　老板娘會意，笑著迎上來，“不好意思各位大人，酒窖裡沒酒了，這個點了……怕是也沒地方售酒了。”

　　“聽到沒有，酒都被你們幾個喝完了。”老趙附和。

　　一桌人發出掃興的聲音，又鬧了一陣才收拾東西，和老趙道別離開。

　　“雷探長慢走。”老板娘送走客人，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大堂的趙捕。

　　後者一個人坐在那裡喝著茶水，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老板娘歎了口氣，從帳台抽屜裡拿出兩卷用報紙包好的大洋，笑臉迎上去，“趙爺，這是這個月的保護費，您看夠不夠?”

　　老趙撇了一眼老板娘，將兩串大洋揣在兜裡，臉上嬉皮笑臉，“嘿嘿，你也看到了，雖然我老趙退休了，但手下還有一幫小兄弟。只要我一句話，你這裡自然不會有流氓來騷擾。”

　　“是，趙爺費心了。”老板娘順從。

　　“行，我走了，你就別送了。”老趙滿意地點點頭，嘴裡哼著小曲，慢慢踱步至一條偏僻的弄堂。

　　忽然，眼前晃過去一個白色身影。

　　“什麽人?”老趙醉眼朦朧。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旁突然有人撞過來。他踉蹌一下，兜裡的一串大洋隨即沒了蹤影。

　　是個偷兒！老趙酒醒一半，轉身朝那白色的身影追上去。三兩下就捉住了那人的手腕。

　　對方是個小姑娘，才到他的胸口高，手腕又細又軟。

　　“把錢還我！”老趙惡狠狠道。

　　“這錢又不是你的，不還！”小姑娘扮個鬼臉就要逃走，卻被老趙攔住，掙脫不得，眉頭立刻皺起來。

　　“你弄疼我了。”

　　“小畜生，別跟我扯，你看見什麽了?”老趙記得當時酒館裡沒其他人，私下收保護費的事情什麽時候被個小丫頭撞破了?

　　他手背上一痛，被小姑娘發狠咬了一口。

　　“我看見你收人錢，不要臉！”小丫頭衝他扮鬼臉。

　　“胡說，

你哪隻眼睛看到了?”老趙心裡一股怒火衝上來，腦袋發熱，手上卯足了勁，一巴掌呼過去。　　小姑娘尖叫一聲，摔在地上。

　　老趙甩甩右手，只見手背上多了一排紅色牙印，竟被那丫頭咬出血來。心情更是鬱悶，嘴裡嚷道:“裝什麽裝，快起來！”

　　然而，任他如何叫喚，小姑娘卻趴在地上沒有動靜。

　　不會吧?老趙的腦袋裡一陣暈眩，沒想到自己的手勁會有這麽大力道。他猶豫一下，上前拎住丫頭的細胳膊將她翻過來。

　　“啊！”看到小姑娘額頭上一片猩紅，老趙驚叫出聲，又立刻住嘴左右張望。

　　幸好周圍沒人。

　　顫巍巍試探她的鼻息，竟是死了。

　　老趙頹然坐在地上，雖然這輩子見慣了死人，但動手殺人還是頭一遭。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好不容易退休了，可不想晚年生活在監獄裡度過。他甚至能想象到監獄裡的一幫混蛋嘲笑他的嘴臉，“趙捕，你怎麽也進來了?”

　　不，我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老趙一邊警覺周圍的情況，一邊把小姑娘抱起來。

　　好輕。她的身體輕得跟羽毛似的。老趙看著她蒼白的臉蛋，此刻不是被血汙覆蓋，該是個洋娃娃一般精致的人兒。

　　老趙搖搖頭，立刻硬下心腸，不，要不是這個小姑娘偷他錢，自己也不會錯手殺死她。再說她的衣衫破舊，想來是窮人家的孩子。少女失蹤案件一年不知道要發生多少起，現在可不是太平時候，一個小姑娘家獨自在外，哪怕是被人販子拐走也沒什麽稀奇。

　　已經是深夜，路上熄了燈。披著月光，老頭從工地上找來一把鐵鍬，背著小姑娘的屍體來到一座無人的墳地。這裡被用來掩埋死在街邊的流浪漢，就連個墓碑都沒有，只有一座座矮小的墳頭。

　　老趙像個幽靈般在墳間穿行。可畢竟上了年紀，漫長的徒步不免有些氣喘籲籲。他放下屍體，都顧不上擦汗，眼睛掃視著這片方寸之地。

　　這幾年死去的無名氏太多了，他們大都是因為故鄉戰亂而流竄至此。或是因為饑餓、疾病，亦或是染上鴉片，回不了故鄉，只能將自己的一縷魂魄寄托在他鄉，化作墳草間的一堆螢火。

　　老趙歎氣，“唉，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他找到一塊空地，一鏟子撬下去。

　　“哼哼。”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冷笑。

　　老頭感覺背後一涼，回頭張望，只見墳頭有幾團磷火上下竄動，發出“啵”“啵”的輕微聲響。

　　莫非是產生幻覺了?

　　老趙咽口唾沫，又望望小姑娘的屍首，後者面色如生，仿佛隨時能坐起來談笑似的。

　　老趙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趕緊搖搖頭，荒郊野外的還是不要亂想。

　　漸漸挖出一個到小腿位置的深坑。他呼了口氣，將鐵鍬扔在一邊，轉身朝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月亮沒入雲端，視線變得模糊起來。老趙眯縫著眼睛注意周圍， 忽然腳下踉蹌，一下踩在一塊墳地上，身體沒控制住平衡，摔在地上。

　　“哎喲。”

　　月光再次降臨。他摸摸酸疼的關節，目光卻忽然愣住了。

　　屍體不見了。

　　雖然視線不太清晰，但他很清楚小姑娘就被他放在離深坑不遠的位置。

　　然而，此刻眼前是空空如也。

　　她去哪裡了?是她根本沒死自己離開了，還是被人發現抱走了?如果是前者，那小姑娘頭部受了傷，一個人又能逃到哪裡去?

　　要是後者……

　　老趙想到這裡頓時一陣頭皮發麻，牙齒不禁發出“噠噠”的顫抖聲響。

　　他茫然失措的四處轉悠。沒有，沒有，哪裡都沒有！

　　老趙的一顆心臟通通跳的厲害，忽然腳下一滑，自己差點跌進剛挖好的深坑裡。

　　老趙狠狠踢開腳下的泥土，“不對，一定是有人在耍老子，給我出來！”

　　“哼哼。”又是一陣嬉笑聲。

　　老趙感覺心臟漏打一拍，一抬頭，眼前忽然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嚇得臉色煞白。

　　那人正是穿白裙的小姑娘，一雙小腿白得跟蓮藕似的露在外頭，正在衝他咧嘴微笑。

　　“你還活著?”老趙愣了一下，下意識要去摸鐵鍬。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老趙心裡一沉，猝然回頭，只見一個人影竄上來，手中握著鐵鍬，猶如死神的鐮刀。

　　“是你！”老趙喊道，想反抗已經來不及了。眼前猛的一黑，向後踉蹌兩步，一頭往深坑裡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