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白煙散盡,銅棺裡的女人消失了,只剩下裂成兩半的青銅面具,和化成條條碎布的白色長袍。
“我,我剛剛看見她的臉了!”猴子又一驚一乍。
“可是個美人?”阿發揶揄。
猴子抓耳撓腮,“看的不是很清楚,臉蠻白的。哎呀,你說這墓的主人莫不是個妖怪,否則怎麽會忽然化作一股青煙?”
“瞎說。”霍青一本正經,“那是古屍長年在一個密閉空間內保存完好而已,突然遇到空氣就風化掉了。”
向天並不在意三人相互拌嘴,一心只在意手上的銅盒。他小心打開盒子,由於年代久遠,銅盒表面鏽跡斑斑。裡邊躺著一塊玄鳥形狀的木牌,通體漆黑。
向天心裡頗有些失望,不是三眼天珠。這所謂靈石的發現者,似乎靈石是最接近三眼天珠的存在了。可石頭又在哪裡?為什麽偏偏要將一塊玄鳥木牌放在銅盒中入葬?或許根本沒有原因,這令牌不過是她身為族長的權力象征罷了。
他又翻了一下銅盒,注意到上面有一排蠅頭小字,是被人細細雕刻上去的。
忽然,向天發出一聲莫名的冷笑。
霍青察覺到向老大的不自然,“上面寫了什麽?”
“這是古代彝文。無非是警醒後人的威脅論,說什麽帶走玄鳥令牌就會惹來災禍雲雲。”
向天的嘴角勾起一絲不屑,“哼,有什麽災禍能比病魔纏身更可怕?”
霍青心裡驚了一下,向先生無愧是漕幫老大,信奉人定勝天――哪怕要和命運作對。可就是憑著這一股子傲氣,讓漕幫在上海灘佔有一席之地,讓別人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心悅誠服,也讓霍青對他死心塌地。
霍青油然生起一股子倔強,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跟一幫土匪同行又如何?做了惡事又如何?會大難臨頭又能如何?霍青啊霍青,當年你一文不值的時候是誰慧眼識珠力挺你的?可是向先生啊。現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報答恩情,又有什麽值得抱怨呢?
這樣想著,罪惡感果然又減少了一分。霍青呼了口氣,“不如我也找找線索。”
他獨自一人漫無目的的閑逛,隻覺得耳邊的嘈雜聲漸漸變小,視線逐漸變得清晰。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處山洞。
這裡有一處縫隙正好讓月光照進來。霍青吹滅火折,走進洞內,隻覺得山洞裡的溫度驟降,不禁打個噴嚏,腳下有些磕絆,不經意扶住石壁,忽然觸摸到牆壁,發覺上頭刻有凹凸不平的圖案。
“什麽東西?”霍青湊近牆壁細看,這才發現石壁上刻著不少蠅頭小字。他看不懂古代彝文,隻好揀一些圖像猜測意思。
只見牆壁上有一群白袍人耷拉著腦袋,手腳上似乎套著繩索。後邊有一群頭戴獠牙面具的野人,手中拿著鞭子正驅趕白袍人。
“這說的是東華族人麽?”霍青想到向老大說的話,東華族曾經大舉南遷,莫不是到了古代蠻荒之地,反而被當地人俘虜了?
他又跳了幾行,忽然看到其中有一人(和其他白袍人不同,這人穿的是朱紅色長袍)舉刀指天,身後的白袍人手拿兵器訓練有素。相反,對面的野人們沒了士氣,潰不成軍四散而去,看來是白袍族人終於學會反抗,打敗野人翻身做主了。
霍青讀到一半,雖然石壁年代已久有脫落,但通過圖案能猜測一二。趕走野人後,東華族人開始重建家園,他們疏通土地,建造城池……
大段晦澀的文字後,
霍青看到其中一個片段,卻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原來有一幅場景極其殘忍:朱袍人站在高台上,雙手舉天。台下有白袍人個個手持長槍,肅穆而立。地下跪著幾個面戴獠牙面具的野人,均雙手被縛,有幾人被長槍貫穿胸口,模樣淒慘。 “我知道,這叫做活祭!”背後忽然傳來猴子尖聲尖氣的聲音。
霍青被嚇一大跳,拍拍胸脯,“你走路不會出聲啊!”
“嘿嘿。”猴子捂嘴好笑,“是霍醫生太專注沒看到我,我過來很久了。”
霍青皺眉,“你剛剛說的活祭是什麽意思?”
猴子看到讀書人竟反問起他來,不禁飄飄然,“這都看不懂?很簡單嘛!這些野人被打敗,被人當做俘虜殺了祭天唄。發老大就乾過這事兒,有洋鬼子不肯交錢,就把他們……”猴子做了個下刀的姿勢。
霍青背後一涼,意識到自己在和什麽人物說話,連忙向旁邊挪了兩步,絲毫沒掩飾嫌棄的表情。
猴子突然大叫,“霍醫生你看這裡!”他指著一幅壁畫。
“做什麽一驚一乍的。”霍青皺眉,順著猴子的方向看去。壁畫的末尾部分是一場戰役,卻是朱袍人和白袍人的對決,白袍人的隊伍已經壯大,像是一面白色的大旗。而對面的朱袍人卻像是在白色樊籠中掙扎的困獸。
“內鬥?”霍青被作畫震驚到了,為什麽帶領白袍人起身反抗的朱袍人的結局是被族人殺死?
霍青思緒萬千,古來有諸多帝王都是以豐功偉績開始,卻是以屠殺功臣結束,難道作為東華族人也逃不過這樣的宿命?
“霍醫生,你看這女人像不像剛才消失的那位?”
你又沒見過她的臉,怎麽知道是不是?霍青好笑。
壁畫的最後,朱袍人手持長槍半跪在地上,衣衫破敗,想來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他逃到百合盛開處,眼前是一個白袍女子。
“不要逃了,你已經輸了。”
霍青一晃神,仿佛能透過壁畫聽到白袍女的聲音。
她遺世獨立,光潔的臉上似有白光籠罩,模樣好似觀音下凡。而朱袍人隻好怔怔望著她,無法動彈。他被禁錮於白光之下,卑微得仿佛成了一粒塵埃。
霍青心裡泛起一種哀歎的感覺。是了,白袍女才是名正言順的族長,一定是朱袍人帶領族人打勝仗後威望大漲令她心有不甘,才會借機鏟除朱袍人的勢力,試圖重新奪回族長的威望。
霍青從心底為朱袍人感到不平,覺得這壁畫上朱袍人的嗜殺也成了一種構陷。
他想得過於入迷,忽然腳後跟碰到一面牆似的東西,發出“通”的一聲響。手掌觸碰到一塊冰涼的鐵索。
霍青回過頭,是一座黑漆漆的棺槨,詭異的是,棺槨不僅用幾條粗鐵鏈緊緊栓住,表面還刻有古怪的文字,像是道士念經的鬼畫符。
“這石棺都被釘死了。”猴子繞著棺槨轉了一圈,心思已經寫在臉上了,“不過,上面的鎖鏈已經生鏽,把釘子撬開也不是什麽難事。霍醫生,見者有份,要有寶貝我們五五開!”不等霍青說話,猴子已經拿工具開始撬鎖。
霍青挑眉退開,不屑地吸吸鼻子,“吃相難看!”
“磕鏘”一聲,鎖被撬開了,鐵鏈猶如黑蛇般猛地抽走,在地上盤作一團。同時,棺槨蓋豁的高起一塊,隨著一陣白煙,蓋子慢慢滑落,發出令人悚然的“吱吱”聲。
猴子搶先湊上去,唯恐裡邊的珠寶被人搶走。然而,他剛瞟了一眼就忍不住叫喚起來,像是被劃炮嚇到的小老太婆,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久經沙場的老手麽?”霍青嘲笑,自己走上去瞧瞧有什麽稀奇, 沒想到一看之下,頭皮發麻,眼睛再也挪不開了。
“霍醫生?”猴子衝霍青叫喚,後者卻沒有反應。猴子立刻明白了什麽,跳起來衝出洞府,嘴裡叫喚,“完了完了,著魔了!”
“誰著魔了?”向天就在洞外,聽到猴子大呼小叫,尋聲而至。
阿發見狀,上前一個巴掌打得猴子眼冒金星,“胡說八道什麽!”
猴子叫苦不迭,“你們進去看看吧!”
向天走進洞裡,只見霍青一手扶住棺槨,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立在那裡,久久沒有動彈。
向天走上前去,“霍青,你怎麽了?”說著往棺槨裡瞧了一眼,也忍不住發出驚歎。
只見石棺裡躺著一半人半獸的生物。說他是人,可他卻生有青銅色的皮膚,質地像是穿山甲的鱗片,雙肩奇寬,指甲長而鋒利;說他是獸,他卻生有一張人臉,戴著半張青銅面具,一身朱紅色的戰袍,虎背蜂腰,可以想象他生前的驍勇善戰。
向天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胸口起伏,“羅刹!”他腦海中生出些不好的回憶,腳下一軟,踉蹌著差點要跌倒。
“唉,向先生!”霍青這才回過神,一把攙住他。
向老大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太熱了。”他一邊用袖口擦掉額上的汗水,一邊靠近棺槨。
“這洞府裡蠻冷,向老爺怎麽說熱?”猴子不合時宜地發問。
“您見過羅刹?”霍青吃驚。
“十九年了,沒想到還有見面的一天。”向天伸手摸著左眼上的刀疤,內心是抑製不住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