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換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腳下的地形牽製,這樣下去只會白費體力。不容他多想,一杆細杖打來。金不換一個滾地,抓住麻繩用力揮動,呼呼兩下將拐杖挑開。右腳一勾,將兩根竹竿挑在一塊兒。
此刻,洪爺又速攻上來。這下金不換學機靈了,右腳踹向竹竿,打亂洪爺的陣腳。趁著後者躲閃的當口,抓起一根竹竿,用力一撐,雙腳向洪爺的下顎踢去。
“太慢!”洪爺右手一翻,拐杖在他手裡甩了個圓圈,輕而易舉擋住了攻勢。
“再來!”他將拐杖一抖,把金不換摔了出去。
就這樣,一老一小的身形在小樓上躍動,不遠處的商販一開始還站在樓底下磕個瓜子看熱鬧,後來就見怪不怪了。
“這倆人啥時候分個勝負,把小樓拆了又建,建了又拆,這場架能打一百年!”
終於有一天,洪爺和金不換沒有按時出現,小販心裡忍不住失落了一陣,倒有些懷念起看熱鬧的日子了。
“你還不知道?阿桃姐家的小子不在這裡造樓啦,有人看到他在街尾的小河裡打水!”一個賣菜的小販嗑著瓜子,“你說他家附近有口井,幹嘛非要跑那麽遠去打水?”
“你們不懂,這叫下苦功,上次我去阿桃家裡拿點跌打藥膏,看到他赤著膀子站在一個大水缸上,肩膀上還放著兩盞油燈,要是站不穩,油要滴下來,噫,痛得哇哇叫。”一個中年男子附和。
“你們說的是那個叫金不換的孩子吧?”一個阿婆也加入聊天陣營,“哎喲別提了,送藥及時沒話說,就是每次都不走正門,喜歡從房頂倒跳下來。我老伴有一次在唱戲吊嗓子,那孩子一出現,好家夥,嗓子沒上去,血壓高了,趕緊往阿桃家裡送!”
……
……
“哎喲阿桃姐,剛才還在談論金不換呢,最近沒看到他,忙什麽呢?”一個小販看到阿桃過來買菜,趕緊上去寒暄兩句。
“今天他和阿爹出去了。”
阿桃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不知不覺,金不換在這裡生活了兩年,給這座偏僻的小鎮帶來不少活力。那個小子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樂天模樣。
不同於家中老爹一副冷冰冰,總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他對於每個人都很自來熟,很快就和鎮上的人打成一片。人們都知道阿桃姐家裡住著一個熱心腸的小鬼,他會背腿腳不便的老人回家,會為漂亮小姑娘趕跑流氓,會給熱戀中的小情侶傳遞信件,所以有什麽事情大家都願意找他幫忙。
事實上,阿桃一開始都看不懂阿爹的路數,甚至覺得金不換的張揚性格是否能成為一個獵人,畢竟她所見到的獵人大都和阿爹一樣嚴肅孤僻,更像是一個刻意將自己和普通人世界劃分乾淨的世外之人,仿佛神壇上的聖人,雖然不受俗世困擾,卻難以令人親近。
而這條定律明顯不適用於金不換。
他是個異數。
“我還以為阿爹會找一個悶葫蘆性格的做弟子呢。”阿桃曾這樣問他。
洪乙卻笑道:“過去我以為獵人就是獨善其身,要得到強大的力量就必須學會清心寡欲,克制情感。所以直到阿瑛走向深淵,我都未意識到問題的症結究竟在哪裡。於是我試圖尋找答案,也是那個時候,我遇見你的娘親。”
阿桃更沒想到阿爹會說出肉麻的話來。
“她的出現像是一股清泉碰到乾涸的枯井,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心動,世界不再一成不變,
就連秋天的枯葉都變得美妙。我意識到我一生求道不問感情,要是因為女子而動搖內心就是離經叛道,所以我選擇躲起來誦讀南華心經,試圖平靜內心。可是不論我如何誦讀,心中所念所想都是你的娘親,這讓我痛苦萬分。阿華不愧是個聰明的女人,還是找到了我。可我不敢面對,故而選擇離開。阿華知道後更是一路相隨,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引出妖魔來激我現身。” “所以阿爹就妥協了?”阿桃抿嘴微笑。
洪爺苦笑,“人非鐵石心腸,她能為我做到如此, 我又如何忍心拒絕?自然不肯讓她被妖魔傷害,還是去見了她。”
“這下娘親肯定不讓你走啦。”
“我們喝了酒,一醉方休。”洪乙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她告訴我,愛情不是離經叛道,而是一個人天生該有的情感,這怎麽能算有罪呢?”
洪乙第一次品嘗到人間最甜蜜的情感,更在當晚向阿華袒露了多年來令他費解的困惑。
他至今記得阿華當年的話,“你不該這樣對她。當年你把阿瑛帶上山,自以為給了她一個避風港,卻忽略了她的真實感受。一個小姑娘本該是天真無邪的年紀,忽然失去家人,無依無靠孤苦伶仃,正是最脆弱,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然而你卻怪她行事偏激,好勝心重,一味勸她放下過去。這孩子又沉默寡言不願傾訴,長久以往,也無怪她會劍走偏鋒。”
“求道路上,出塵道長是我的啟蒙師長,他影響了我的人生軌跡。而當我疑惑不前的時候,阿華就是我的解惑人,是她讓我認識到獨善其身不過是求道的一重境界,困難的是做到悲天憫人。”
洪乙看著女兒,眼神溫和,“想他人所想,垂憐他人遭遇,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世間大情莫過於此。”
洪乙笑道:“說回金不換,他或許桀驁不馴,或許狂妄自大、口不擇言,或許莽撞衝動,身上的缺點多過漫天星辰……可他身上有人之大情,不論他如何荒唐,骨子裡卻始終保持一種俠客精神,言必信,行必果,即便知道打不過也要拚命護人周全。光憑這一點,我就欣賞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