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剛走出小區,袁樂便看見路邊停著的一輛黑色的麵包車。
走過去敲了敲車窗,司機是個介於中年與老年間的男人,鬢角發白,鼻梁上帶著一副老花鏡,四方臉,皮膚黝黑,看上去很老實。
他拿起手機放在袁樂臉旁邊比了許久,用一種極其不確定的語氣問道。“陸蕭楚?”
“袁樂。”
“哦,哦,請上車。”司機打開電動門,不要意思的撓撓腦袋。“對不起,我這人有點臉盲。”
“您貴姓啊。”
“免貴姓劉,你叫我老劉就行。”
“怪不得。”袁樂低聲吐槽,想了想後,問道。“您剛才說的那個‘陸蕭楚’,也住在這個小區?”
“是啊,和你長得可像了,所以我一時分不清。”老劉怕袁樂不信,還把手機遞過來,上面是陸蕭楚的照片。
看著手機上那張連脖子都看不見的正面照,袁樂感覺自己被深深冒犯了。
陸蕭楚的名字聽上去很有武俠小說的意味,而照片上這人的畫風顯然更適合盜墓懸疑類的小說,畢竟,每一本懸疑小說裡都會有個胖子。
等了沒一會,胖子就出現了,隔著上百米,袁樂就看見一個球形朝著自己這邊滾過來。
和剛才的袁樂一樣,陸蕭楚也敲了敲窗戶。
老劉又拿起手機,皺眉比對了好久,才半信半疑的放陸蕭楚進來。
陸蕭楚長得白白胖胖,人畜無害,不知是不是腦袋有坑的緣故,一頭短發染成綠色,看上去像是顆剛從地裡拔出來的胖蘿卜。
他的體型近看更有衝擊力,目測130kg朝上,一坐進來整個車的底盤都壓下去2公分。
看見車內的袁樂,陸蕭楚小眼睛裡精光一閃而逝,隨後堆出笑容,伸出手。“你也是新人吧,我叫陸蕭楚,叫我小陸就行。”
“袁樂。”袁樂伸手握了握,問道。“你也是昨天通過考核的?”
“僥幸,僥幸。”陸蕭楚很是謙虛。
陸蕭楚上車後,老劉便發動汽車,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在城市內輾轉,又拉了3個新人後,上了高速,往城外郊區開去。
車上一共5名新人,除了白蘿卜,後面上來的3人報上各自名號後,就再也沒開口說過話。似乎十分戒備,當然,也可能是社恐,畢竟看上去都是年輕人。
從外表上看,五人倒是各具特色。
只是瞟了幾眼,袁樂已經在心裡給幾人全都起了外號。
白蘿卜,童顏,中二少年,陰沉男,以及一位‘長得雖然不帥但氣質出眾才學過人生性灑脫的30歲大叔’。
汽車開了將近1個小時,終於停下。
四周是綠油油的菜田,方圓十裡唯一的現代建築是一個只有兩層樓的工廠,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車停在工廠外的空地上,院子的出口立著一個一個生鏽的大鐵門,左側的磚牆上掛著一個很有年代感的木牌,白色的底漆已經褪色,上面的黑字只能依稀辨認,寫著‘鐘山汙染回收處置再利用管理中心’。
居然是繁體字。
大門沒鎖,老劉鎖好車後,領著五人走進工廠,院子角落裡,生鏽的汽車外殼堆積成山,角落的電線杆上海拴著一隻土狗,趴在院牆的陰影裡,看見老劉身後這5個新面孔,也沒起身,只是微微抬頭,耷拉著眼皮掃了幾眼,便又再度趴下。
走進廠房…依舊十分平常。
兩排巨大的,像是水泥攪拌機一樣的東西,
基本填滿整個廠房,兩個穿著灰藍服裝的老大爺坐在操作台前,翹著二郎腿吹著牛逼,不時端起搪瓷茶杯喝兩口茶潤潤嗓子。 老劉和他們打了招呼後,帶著5人上樓,走到掛著會計辦公室的房前,掏出鑰匙開門。
一路走來,這裡看上去和普通的工廠基本沒有任何區別,直到現在,才發現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會計室的門,從表面看起來,就和普通的木門沒有任何區別,屬於成年男人一腳就能踹開的那種。
然而,木門後面,並不是想象中的屋子。
是一面金屬牆壁。
牆壁上左手側嵌著一個黑色面板,和普通的平板電腦一般大小,老劉伸出手掌,輕輕放在面板上。
一陣綠光掃過他的手掌,片刻後,牆壁向兩側分開。
裡面竟藏著一部電梯。
到這裡,才終於有點‘神秘組織’的意思了。
袁樂掃過身邊的幾位新人,發現白蘿卜,陰沉男,中二少年,或多或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其中中二少年最為誇張,雙腳岔開,膝蓋微彎,雙手握拳懸在腰部,不知是從哪本漫畫裡學來的傻吊姿勢…再配合上他的那句‘斯國一’。
這種爆棚的羞恥感,讓旁觀的幾人忍不住後退一步。
相比之下,白蘿卜就顯得很正常,一句‘臥槽’便生動表達出自己的驚訝…以及文化水平。
至於陰沉男,估計抱有某種莫名其妙的偶像包袱,明明驚訝的眼睛都發直了,卻硬生生把嘴邊的臥槽咽回肚子裡,嘴角十分浮誇的向上歪斜,發出一聲冷笑。
童顏的反應就很耐人尋味了,沒有半分驚訝。
幾人走進電梯,左手側的金屬壁上,赫然有密密麻麻上百個按鈕。
每個數字前面都有一個B,很明顯,真正的辦公室藏在地下。
老劉扶著鼻梁上的老花鏡,臉快要貼到牆壁上,打量了半天,最後歎了口氣,拍了拍身邊的中二少年。“高芙蓉,幫我找一下B36樓。”
一旁的中二少年搖搖頭。“劉叔,你認錯了,我是郭修,再說哪會有男人取高芙蓉這麽娘的名字,じょうだん。”
砰。
陰沉男突然上前一步,重重按下B36的按鈕後,狠狠瞪了中二少年一眼,回到原位。
氣氛陡然變得尷尬起來。
門框上的指示燈跳的很快,袁樂感到強烈的失重感,速度這麽快的電梯他還是第一次座。
不到一分鍾,電梯就下降到36樓。
走出電梯,正對面是一扇玻璃感應門,左側掛著‘後勤部’的牌子。
老劉按下移門旁的門鈴,不一會,一個穿著職業裝的小姑娘便出現,掃了一眼新人後,向老劉點點頭。
“劉叔,辛苦您了。”
語氣莫名的尊敬,感覺不像是對一個普通的司機。
劉叔擺擺手,笑呵呵的回到電梯…職業裝小姑娘似乎知道劉叔的毛病,特地幫他按了樓層後,才回來,領著5名新人進入後勤部。
一進門就是個超大的辦公區,和袁樂在電視上看的那種一樣,近百號人擠在一個個小小的隔間裡,忙碌,或者假裝忙碌的工作著。
值得一提的是,大廳左側一整面牆壁都是屏幕,上面顯示的是一張巨大的地圖。
那輪廓在場的人都很熟悉,是山海市的地圖。
大廳並不是目的地,小姑娘領著眾人穿過走廊,來到掛著【會議室】牌子的屋子前,推門進去。
會議室裡擺著一張紅木長桌,兩側整齊放著共16把椅子,靠窗的那一排椅子已經坐滿,其中還有袁樂的熟人:姓陳的暴躁女孩。
她似乎很緊張,雙手抱在胸前,閉著眼像是在做祈禱。
聽到開門聲後,她睜開眼,圓溜溜的眼睛與袁樂四目相對的瞬間,臉色瞬間陰沉,下意識張開嘴。
雖然她很快反應過來閉上了嘴,但袁樂作為南山區懂王,對於唇語也略知一二。
他很確定,女孩剛才想發的音節,是某種無機化合物的縮寫。
袁樂笑了笑,眼睛略過女孩,打量著其他人…當眼神掃過一位滿臉醉意,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的年輕男人時,略微停頓,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對方的感覺十分敏銳,袁樂不過盯著他看了半秒,就被察覺到了。
他睜開眼,雙眼布滿血絲,透著股莫名的怨氣。
袁樂移開目光,對視容易被人當做挑釁,雖然沒上過班,但新人夾著尾巴做人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對面一共坐了除了最左側坐著的那位帶著紅色眼鏡的少婦穿著和剛才的小姑娘一樣的灰色職業裝,其余7個人都穿著便服,生態各異,人設鮮明:有滿身腱子肉的健身教練,西裝革履梳著油頭的精英男,抱著switch打遊戲的中學生,以及穿著背心人字拖的老大爺。
相比之下,無論是暴躁女,還是那個滿臉宿醉的男人,都顯得平平無奇。
“我們開始吧。”職業裝少婦推了推眼鏡,指著面前的座位,示意幾位新人入座。
她拿出一遝文件,起身分發給新人,袁樂聞見了她的香水味,下意識在記憶中找出與之對應的牌子…隨後露出頗為曖昧的笑容。
“這是雇傭合同,簽署後,你們便成為本單位的實習生,在簽署之前,我必須要提醒你們,一旦簽下名字,你們在實習期結束前就也沒有主動退出的權利,你們將要面對的是一份很危險的工作,每年的死亡率會在15%-20%左右,這還是算上了有經驗的老人,光是新人的話,這個數值還會翻一番…也就是說,到了明年的今天,在座的5位很可能只能活下來4位,甚至3位。”
她的聲音平穩,沒有任何恐嚇的意味,因為根本不需要,光是這些話的內容就已經具有足夠的威懾力。
一旁的陸蕭楚的臉色又白了一個色號,已經有些發青,陰沉男也下意識的咕嘟一聲,咽了口口水,隨後似乎意識到這樣不夠idol,又習慣性歪嘴發出一聲冷笑。
讓袁樂略微吃驚的是那位童顏,到了此時,臉上依舊什麽表情都沒有,既不興奮,也不害怕,似乎從一見面開始她就是這樣,眼神渙散而呆板,像是一直處在走神的狀態。
反應最大的是郭修,他中二病的發作明顯是應激性的,不知少婦話裡的那個部分碰到他的g點,一臉興奮的大吼道。“太燃了!!鮮血才是男人最好的興奮…”
還沒說完,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拔掉電源的音響。
眾人只能看見他的嘴還在不停的閉合。
袁樂看向對面一直低頭打遊戲的中學生,他剛才用余光瞟到這家夥抬手揮了揮,緊接著郭修就發不出聲音了。
超能力嗎?
對此袁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並不驚訝。
ol少婦有些無奈,手中的鋼筆在桌面敲了敲,郭修又恢復了聲音。
經歷了剛才的詭異失聲,他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更興奮了,雙眼亮的跟奧迪的遠光似的,不過這次學乖了,沒有再發出中二宣告。
“好了,如果你們都已經考慮清楚的話,就可以做決定了。”她扶了扶眼鏡。“當然,有什麽疑問,也可以提出來。”
沙沙沙。
少婦話音剛落,存在感一直很低的童顏便拿起筆,翻到最後一頁,簽上名字,然後繼續發呆。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完全看不出半分猶豫。
緊接著,中二少年也拿起筆果斷簽下合同,完了還想咬破手指,蓋一個戳…被少婦及時製止。
冷漠男糾結片刻後,顫抖的左手拿起筆,簽下名字後放下筆,嘴角抽了抽…沒歪出來。
陸蕭楚咬著指頭,渾身肥肉都在抖動,肉眼可見的害怕。
袁樂則是仔細翻閱了一遍合同,越看越是皺眉,看完後舉起手。
“請說。”少婦禮貌的笑著道,心中則暗歎一聲。
看表情這家夥應該是要放棄了…不過也是人之常情。
對於招新人這件事,她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方面,她明白行動工作的重要性:這些事總要有人做,否則那些可怕的東西無人去管,將會有更多無辜之人死去。
但另一方面,每年行動處的新人招聘都是她負責,往往過不了一年,甚至半年,三個月,她就會聽到某個新人死在任務中的消息…行動處組織的秘密葬禮她每次都會參加,每當他看著黑白遺像上的笑臉,都會忍不住問自己:是不是我把這些人害死的。
少婦在心裡歎了口氣,收回念頭,帶著鼓勵的眼神看著袁樂。
有那麽一瞬間,她忘卻了自己的職責,希望袁樂離開。
在她的注視下,袁樂緩緩開口。
“有五險一金嗎?還有工資,待遇…”他晃了晃手裡的文件,疑惑道。“合同裡都沒寫啊?”
聽見袁樂的話,不僅是少婦,在場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看向袁樂,臉上同時浮現出一種‘是我幻聽了,還是這家夥是個憨批’的茫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