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們要去哪裡?”小男孩問。
“花街啊,你抬頭看,就是那座最高的山,山上兩條街,一條原來叫大象街,一條叫做綠衣街,大象街就是花街的前身哦。”他媽媽回答。
“為什麽叫花街?”小男孩抬起頭,兩隻小腳丫劃動流水。
“有個女人,在街道上種滿了花,終有一天,花兒綻放,美麗盛開,成為人們的希望。”他媽媽站起身,在潮濕的船尾用力擠開正在推搡她的人。
“是她嗎?”小男孩用手指指了指蹲在角落裡狼狽不堪的女人,然後笑道,“媽媽,她真好看。”
這是一艘通往沒有被大水淹沒的輪船,成千上百個難民擠在甲板上,眼前最近的陸地便是一眼看穿的大象山,人們揮舞著雙手,高聲呐喊著得救了,得救了!
黃紫煙慵懶地抬了抬眼皮,她剛剛被搜救隊從水裡撈出來,和大多數人一樣,她的腦子一片空白,望了一眼大象山,她自嘲地笑了笑,明明千方百計想要逃離的地方,一夜之間卻成了極樂之地,
政府人員在積極地疏導大家,疲勞的語氣,卻不失親和感,“請大家不要慌亂,保持秩序,船很快就會靠岸,政府會給大家安排好避難之所,請耐心等候。”
黃紫煙穿過擁擠的甲板,在休息室找到了那名把她從水裡撈出來的軍人,問道:“找到我的時候,我身邊有人嗎?”
軍人有些不解,微微一愣,擺了擺手,回道:“有,屍體罷了。”
“那屍體裡有沒有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骨瘦如柴,額頭有一條不太明顯的刀疤,對了,他的右手沒有小拇指。”
“沒有。”軍人想了想,太多人了,太多屍體了,他沒有必要去記住這些,他承受不住,他只是一個生活在和平時候的士兵,沒有經歷過戰爭,突如其來的災難,堆積成山的死屍,他初見時仍忍不住嘔吐起來,把肝膽都要吐碎了。
烏鴉盤旋在半空,叫聲多麽愉悅。
黃紫煙點了點頭,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毛巾,咬牙切齒道:“如果有幸看到他,麻煩你告訴我一聲,他對我很重要。”
軍人想說點什麽,突然舵外一聲緊急集合傳來,軍人站起身,背起一個正方形的包裹,向黃紫煙微微點頭,大踏步走了出去。
黃紫煙跟了出去,發現輪船上的所有搜救隊士兵都聚集在一起,縱橫列隊,整齊劃一。
難民們被驅散至整個輪船中尾部,船頭排列著由一百多人臨時組建而成的搜救隊,成員大多是與部隊走散的士兵和河市各個警察局裡的警察,也有一些熱心腸的群眾,不辭辛苦,加入進來。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空軍少尉,綴有一條金色細杠和一枚星徽的深藍灰色肩章在烈日下燁燁生輝,少尉神情肅穆,身直如松,向搜救隊隊員敬了一個禮,然後清了清嗓子,語氣剛正道:“我本是一名空軍,理當翱翔空中,爭當一隻雄鷹,雙目灼光,俯視大地,可是現在,我摔下來了。”少尉眼神堅定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片刻過後,他高昂地說道:“我為了人民奮戰,雖然沒有了戰機,但我仍不是一無是處,穿上求生衣,亦如戰機雙翼,我仍會乘風破浪,我仍會獻出自己的力量,撥動雙槳,前進啊,只要眼睛看到的地方,一定會有某個絕望的人在等我們拯救,請你們也獻出你們的力量,去尋找更多落難的人吧。”
這是船長要求做的演講,那位恨不得把廣袤河域裡所有還在水裡受苦受難的人都接到這艘船上來的老人,
把這條船上的搜救隊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有的人因為忍受不了眼前的一切而退出,看到有的人只為了能在這條船上更加舒服,吃飽穿暖,受人尊重而加入搜救隊,聽到有些人在私下議論,為什麽這艘船開得那麽慢,明明陸地就在眼前。 他們盡顯疲態,不再心甘情願付出。
老人什麽都做不了,他只能讓少尉多說些激勵的話,想以此勉勵搜救隊員們,為這些人增添一些動力。
少尉一一走過搜救隊員面前,和他們對視,他要把這些人都記在腦海裡,這樣就算搜救任務失敗,他們也會存在他的腦海裡。
搜救隊隊員的眼神裡,堅定,猶豫,疑惑,求知,不甘,恐懼,交錯不一。
在這場慘絕人寰的災難面前,他們也不過是滄海裡一粒沙子,說不定下了這艘大船,坐上搜救筏,下一秒就被水渦卷入海底了,是啊,現在的衛河早已不是河了,該是海了。
更加恐怖的是,在尚有呼吸的人群裡,潛藏著人類一無所知的怪物,極具攻擊性,手段層出不窮,在目前的認知和接觸上來說,搜救隊認為這是一種可以附身於人體,通過操縱人體進行無差別攻擊的高智商水生物。
“多少年了,人類從一無所有走到生物頂端,經歷了不知多少苦難,依然屹立在這個世界上,現在未知的東西出現了,我不管它是什麽,只要殺害我們的同胞,它就是我們的敵人,只要我們團結一心,鼓足勇氣,偉大的勝利必將是啊……”
少尉的話還沒有說完,他還想多說些,可是鮮血從胸口上湧,堵住了他的咽喉,他說不出來,用一隻手緊緊捂住嘴,一隻手摸了摸胸口的水劍,少尉慢慢轉頭,看到一位老人正笑眯眯地看著他,笑意冰冷深邃。
“敵襲,敵襲!”人群中不顯山不露水的軍人大叫一聲,正是救起黃紫煙的那名軍人,他抬起腰間的機槍對著老人就是一頓猛射,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搜救隊頓時炸了鍋,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的人呆立原地,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與怪物接觸過的人早已抬起手中的武器,指向怪物,子彈密密麻麻打在老人身邊,穿過他的身體,然後叮叮當當落在地板上。
它仍堅挺地站著,流水從傷口溢出,慢慢把被打穿的傷口縫合,然後複原。
軍人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在人群中大殺四方的老人,咬了咬牙,掀開大衣,露出一台方正的機器,朝怪物大吼一聲,“這裡,過來啊!”
一束激光從機器射出,照進老人的純白的眼眸裡,一聲慘叫傳來,怪物捂住兩眼,痛苦地倒在船板上,軍人嘿嘿一笑,“原來,你也會痛啊,哥哥說的果然沒錯。”
軍人開始擺動光源方向,激光開始在怪物身上亂舞,刺鼻的灼燒氣味彌漫在空中,見形勢不妙,怪物拖著殘缺的身體往船頭的爬去。
“抓活的!”軍人朝身邊幾名士兵大喊一聲,見沒有人反應,他跺了跺腳,關掉激光機器,抓起雨布衝了上去。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沒有激光持續輸出的傷害下,怪物輕而易舉地化為一股流水,匯入了茫茫大海中。
軍人惱怒地看著水面,一把摔掉手中的雨布,指著搜救隊隊員們破口大罵:“廢物!廢物!你們就等著為自己的懦弱和無知付出代價吧!”
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少尉,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看了一眼惱羞成怒的軍人,嘴臉微微上揚,他想,到最後,他會不會留在他的心裡,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啊。
一百多人的搜救隊,一瞬之間,就被怪物以一把水化而成的手刀如同切瓜砍菜般殺死了一大半,幸存下來的都是一些頭腦清醒的人,他們心有余悸,爬上了輪船二樓,相顧無言。
甲板上被清理乾淨,可是一種殺人如麻的怪物混入人群的消息不徑而飛,恐懼頓時彌漫在貨輪每個角落裡,人們開始相互猜忌,保持距離。
可是輪船就這麽大,要是有更多怪物存在人群中,再多的人,也逃不過被屠宰的命運。
夜幕升起,潮水驚醒不知多少閉眼未眠人。
黃紫煙再次找到那名勇敢的軍人,指了指船頭道:“那個老人叫王西城,可是他前幾年已經死了啊。”
“你認識他?”軍人訝異,身體立馬站得筆直,他往黃紫煙臉上湊了過去,用質疑的語氣問道:“他是你什麽人?”
黃紫煙一把推開軍人青筋暴起的方正臉,用手在鼻子前揮了揮,“一股死魚腥味,離我遠點。”
軍人側著身子,直視黃紫煙,“我是河市科學研究院附屬部隊警衛衛如匡,任務是調查對人類進行無差別攻擊的怪物的身份,請你一定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拜托了。”
“那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哪裡?”黃紫煙問。
衛如匡欲言又止,轉而問道:“他做了什麽?”
“那個專門誘殺少女的殺人犯就是他,就是他,不知道把多少青春少女屍解,然後扔進衛河裡,就在那天,被我碰到了,他威脅要殺了我的妹妹,那是我唯一的親人,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死在了這條河裡,但要是還活著,她的生命每時每刻都在受到威脅,直覺告訴我,那個變態還活著,我要找到他,我不能讓我的妹妹死在他的手裡。”
“你看看四周,誰不是每時每刻都受到死亡威脅,包括你在內,如果潛藏在輪船裡的怪物沒有被找到,這條船隨時都有可能傾覆,求你了,這成千上百條人命,可能會因為你的消息,而幸存下來。”
“他在哪裡?”黃紫煙不依不饒。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沒有看到過。”衛如匡搖了搖頭。
“以消息換消息,或者以人命換人命,你把那個男人帶到我面前,我就會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黃紫煙突然拉出軍人腰間的軍刀,在自己左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透明的液體緩緩從傷口流出。
軍人下意識後退,拉掉大衣,露出背後的激光器,虎視眈眈地盯著面前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
“我也是怪物啊,你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掉進了水裡,閉上眼,等我醒來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知道目睹那位老人的一舉一動,我的身子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可是最後還是被我控制住了。”黃紫煙晃了晃左手臂,面無表情道:“你覺得我現在是死的還是活的,我還能思考,還能控制這副身體,還有良知,雖然感覺不到疼痛,我也想知道自己變成了怎樣一個怪物。”
“請配合我的工作。”軍人義正言辭,把機器對準黃紫煙。
“殺了我?然後一無所獲,但願你不夠蠢,把唯一可以成為突破口的我消滅了。”黃紫煙把軍刀扔到一邊,不屑道。
衛如匡左右為難,臉色十分難看,“如果發現你對人類做出不可原諒的事,我第一個殺了你。”
“哦?”黃紫煙轉身,背對衛如匡,嘲諷道:“你要是覺得有意義,在我還沒走出去之前,把你的機器打開吧,如果沒有這麽做,就抓緊時間去把人找到。”
黃紫煙說完,慢慢走到甲板上,天上一輪明月照來, 清風拂過,微微吹亂她的長發,摘下頭上發髻,她輕輕地在已經複原的手臂上傷口上又劃了一道口子,透明的液體緩緩流出,沒有疼痛,一點感覺都沒有。
“周先生,我現在也變成了一個有趣的人了。”
轉頭望了一眼在門裡一動不動的軍人,黃紫煙微微一笑,縱身一躍,跳入水裡。
軍人的雙腿有些站不穩了,他扶住椅子,往窗外望去,不知前因後果的搜救隊大喊著快救人之類的話,全都被他過濾掉了,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明明是怪物,卻擁有與常人無異的思維,他要從哪裡下手,總不能隻憑那女子不殺自己就認定她是好人而受她擺布。
“別管她了,準備好武器,執行突擊檢查!”突然想到什麽,衛如匡朝甲板大喊一聲。
輪船收容了一千三百個難民,搜救隊花了一個晚上對所有人進行了切割檢查,就目前所知,這種怪物擁有高緯度生物的智慧,它們把人體內部全部水化,隻保持皮膚組織,讓自己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便於偽裝在人群中進行突襲。
所幸檢查結果令人滿意,船上並沒有發現還存在著怪物,輪船繼續朝大象山駛去。
又過了一夜,旭日初升。
醒來的人們擠在甲板上,表情錯愕,神色慌張,在他們的面前,一道由巨浪直立而成的三十米水牆攔在輪船和大象山的中間,堵住了輪船前往大象山的去路。
浪尖上,黃紫煙就坐在那上面,看著輪船上絕望無助的人們,輕蔑地笑了笑,“啊,我曾經也出現過這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