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福德是康涅狄格州的首府,一年前容閎聽從了康州教育局長諾索布善意的勸導,他和陳蘭彬經過商量就把原本在斯普林菲爾德的辦公地點挪到哈特福德了。不過每當國內派遣新的幼童赴美的時候,等火車到了美國東部,斯普林菲爾德還是第一站,容閎對斯普林菲德的感情可見一斑,要知道在春田哪裡有著他以前的朋友。 火車到達赫特福德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還下著小雨。楊彥昌在車站的屋簷下避雨,看著威爾到街對面去雇馬車,眯著眼睛他能看到車夫是個胡子茂密的男子,好像是白種人。
“先生,中國留學生事務局,您知道怎麽去嗎?”威爾很有禮貌的問道。
“唔,知道。”車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縮在車板上的身子直了直,一隻玻璃瓶子叮叮當當的從懷裡滾出去。“一美元,去不去?”
“什麽?我可來過這裡,前不久也才五美分罷了,又不是很遠。”威爾被這價錢嚇了一跳,要知道,諾索布一家人對他已經很好了,但一個月包吃包住也就二十美元的薪水,對於自己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這已經要感激上帝了。(當年修鐵路的華工一個月薪水25-35美元左右)
“難道你沒有看見這在下雨嗎?而且這都晚上了。該死的黑鬼,你的北方主人看來沒有管教好你。”往地上吐口唾沫,威爾低著頭看的清楚,那惡心的綠色東西就連雨水都衝不走!他轉身就走了。更遠的路燈下還有幾輛馬車。
背後邋遢的白人車夫依然罵罵咧咧的叫喊,“你以為你們真的能做議員嗎?真的就無法無天了嗎?做夢去吧,上帝早晚鏟除了你們這些垃圾。”
“威爾,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那個人跟野狗一樣亂吠?”車夫的吼叫半條街的人都能聽到。
“他只是喝醉了。我爸爸說,這個國家有很多醉漢,他們總愛說胡話。”威爾回答道,他接著說“楊,前邊才會有空下的馬車,我想你也得淋些雨了,真對不起。”
“沒什麽,我們得快點了。”楊彥昌點點頭,他沒怎麽懷疑威爾的話,那個肮髒的車夫確實是個醉漢。
“先生,我們要去中國留學生事務局,您知不知道怎麽去?”威爾依然問道,他希望眼前這個也是白人的車夫能夠嘴下留情。
“哈,當然,哈特福德的人誰都知道,這兩年那些拖著辮子的中國人到處都能看見!尤其是那些孩子,不只是哈城,整個康州甚至麻省,哪都有他們的影子。唔,這不就是嘛!你好,小夥子,我得承認當初我可分辨不出來你們是男孩還是女孩。”
這是一個健談的老人,楊彥昌這樣想到。“是的,先生。我是中國留學生,您能送我們去那嗎?”
“沒問題,森孟納大街(Sumner
Street)中國留學生事務局,一會就能到!上車吧。”
“請問,要多少錢?”威爾忽然問道。
“哦,你們是從哪裡來的?第一次坐這種出租的馬車?六美分,不講價!天黑又下雨,你們得讓我賺點吧?”車夫看著威爾調侃道。
“明白!先生,謝謝你。”高大的威爾露出一口亮白亮白的牙齒,車夫撓撓後腦杓,這是什麽情況?怎麽比路燈都亮了?
“楊,快點上車。”
威爾看著楊彥昌上車,緊緊自己的衣服,又要往車夫身邊坐。
“威爾,你也上來吧,這的空間還很大。”楊彥昌喊道。
“呃,但是,
但是父親他不允許我這樣做的。”威爾愣了愣,雖然他已經十八歲了,而且也在掙錢,但這卻是他頭一次在沒有父親幫助的情況下給諾索布家辦事,父親常常告誡他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是一個老人的忠告,是一個逃離南方的黑奴的人生經驗。 “去吧,你這是不信任老傑夫一個人就可以把馬車趕好嗎?”老車夫嘟囔道。
“來吧,你父親又不在這裡。”楊彥昌說道。
威爾依然有些遲疑。
“快點,我要遲到了!我的朋友,你該知道遲到的話會有什麽後果,我的中文老師打我的時候有多用力。”
“快點,黑小子,傑夫的馬車不等人。”
威爾動了動,他終於抬起了腳踏進了馬車,“好吧,楊。我的朋友!”
在威爾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皮膚和別人不一樣,很多人都不喜歡自己。就連父親也不支持自己,他記得自己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麽不讓自己和那些白人孩子一起玩?那時候父親總是告訴他,這個國家有很多醉漢,而那些白人孩子的家人可能就是,他們總喜歡說些胡話。
“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和醉漢的兒子在一起玩!”父親是這樣說的。
威爾長大了,他懂了很多,但他依然相信父親說的,因為他知道父親是為了保護自己,但他也慢慢的明白,在這世道總有人是不會泡在染色的酒缸裡的。
“傑夫先生,請您快點。我的朋友很著急。”關上車門的一刹那威爾說道。
“沒問題。”傑夫的馬鞭揮的很高,“辛蒂,我的夥伴,要乾活嘍。”
…
十五分鍾後,馬車在森孟納街的一棟二層高的小樓前停下來,車外的雨似乎小了些。
楊彥昌還沒有下車就聽到,“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以生也。複坐,吾語汝,身體之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聲音從二樓的一個窗戶裡傳出來。
他很納悶為什麽沒有關上窗戶,要知道天氣可不怎麽樣。
“先生,給你錢。”威爾把錢遞出去,肄業局每年都會把足夠的經費交給這些美國家庭,很多事幼童們都不用操心。楊彥昌不知道那些能不能夠自己的花費,但他也肯定諾索布一家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感情卻是絕對的真誠,不談金錢,這些已經是無價的了。
“我從這路過的時候,經常就能聽到這樣的聲音,開始還覺得不習慣,但現在感覺還挺有節奏,就跟聽歌兒一樣。”老傑夫一邊裝錢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
“我也是,我覺得挺好聽的。”威爾在一邊搓著手附和道,外邊還是太冷。
這時候,不知是不是馬車的鈴聲吸引了屋裡哪個好奇的孩子,楊彥昌看見有人從窗口露出個頭來,他還沒有注意到底是哪個幼童的時候,那個孩子卻轉過頭大聲喊了起來,“好像是我們的人,應該是楊彥昌,他終於來了,快去開門。”
“哎喲。”
“讀書的時候要怎麽辦?”這聲音更大,楊彥昌知道,容雲甫最看不慣的就是不好好讀書的人。
這時他和威爾已經跑到門口了,他發誓自己一定會建議新修的肄業局大樓要有凹進去的房門,無論是刮風還是下雨都能擋擋。
“…”
“剛才聲音不是很大嗎?大聲說。 ”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楊彥昌終於聽出來這是誰的聲音了,只有史錦鏞敢這樣頂撞老師了。
“聲音很大是吧?今天晚上寫不夠一百遍不準睡覺!”
…
“楊,他們在說些什麽?是不是在吵架?”威爾問道。
“呃,他們只是在討論一些學術問題。”楊彥昌想了想,這算是考校《增廣賢文》吧?
“哦。”威爾點點頭,他的臉色一下就嚴肅起來,對於知識他從來都很敬畏的,有幸跟著諾索布學過一些基礎,所以他很清楚那些代表了什麽。
看著威爾的樣子楊彥昌更不好意思了,他正要解釋的時候忽然門從裡邊被打開了,“進來吧,因為你樓上可大鬧了一場啊。”容閎一身西式睡衣站在門口說道,而從中國跟來的肄業局仆人福伯卻穿著馬褂靜靜的站在一旁。
“呃,大叔。我,我…”
“快點,樹東可說了,你進了門就得趕緊上樓,哈哈,祝你好運。”容閎笑嘻嘻的,說出的話直讓楊彥昌牙癢癢。
“福伯,你給這小夥子安排下晚上住的事情。”容閎再對著威爾招招手,“去,跟他走,他會告訴你晚上你住哪的。”
威爾看看楊彥昌小心翼翼的走了,而楊彥昌也提心吊膽的上樓,剛剛拐過樓梯拐角,一個影子就映在地上,抬頭一看,“容,容先生,您好。”PS:求點擊,收藏,推薦,評價,打賞。本書有些慢熱,希望大家耐心點,三言保證所有細節都不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