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胡樹人看過來,劉牧原點了點頭,將手中的一個紙包遞了過去。
胡樹人接過紙包,看都不看一眼,反手又遞給了小六,笑著說道:“小六,你看看這雙鞋子認不認得?”
小六點了點頭,趕忙接過紙包打開,從裡面拿出一雙十分破舊的皮鞋。
鞋面的牛皮上分布著多道裂紋,尤其是側邊走線的部分,還能看到明顯的線頭,其作為一雙鞋的壽命早已結束。
看到這雙鞋,小六先是愣了愣,旋即表情一變,驚訝地叫道:“這雙鞋……我好像見過!”
“那麽你想一想,是何時何地見到的?”胡樹人嘴角掛著熟悉的微笑,溫聲對小六道。
小六抿著小嘴回想了許久,忽然瞪圓了眼睛,抬手指著徐祥林說:“我想起來了!我給徐先生擦過這雙鞋,不過那時鞋還沒有這麽髒……”
“那時是何時呢?”胡樹人又問。
“先生,您還記得前些日子您找我問話嗎?”小六怯生生地說道,“我當時跟您說十六號晚上我給徐先生擦過鞋。”
“當然記得。”胡樹人微微頷首。
小六篤定地說道:“那天晚上他穿的鞋子就是這一雙!”
胡樹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再次開口問道:“在十六號以前,你還見徐祥林穿過這雙皮鞋嗎?”
“回先生的話,沒有,那天我是第一次看到這雙鞋。”小六回答。
嘴角含著熟悉的微笑,胡樹人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杜明玨的臉上,沉聲說道:“你當然沒見過,因為這雙鞋根本不是徐祥林的,而是杜明玨的!”
對面的徐祥林早已滿頭大汗,胡樹人此話一出,他更是不敢作聲,腦袋都快垂到地面上去了。
杜明玨也認了出來,原因很簡單,他正是這雙皮鞋曾經的主人。但此時此刻,承認只會坐實罪行,所以他自然要百般抵賴,冷笑了一聲,杜明玨語帶嘲諷地說道:“你說是我的就是我的?就憑一雙破鞋和一個小孩的說辭,祥林兄就穿過這雙鞋?證據啊,胡先生,你要拿出證據來!”
“當然有!”
不等胡樹人說話,小六就搶先說道,似是不滿被懷疑,他有些氣憤地將鞋子反過來,鞋底朝上,隨後指著鞋跟處一塊補好的痕跡說道:“那晚我給徐先生擦鞋時,發現他的鞋跟裂了一塊,我擔心徐先生穿著會不舒服,所以用膠給粘好了!”
面對實打實的證據,杜明玨頓時呆若木雞,額頭上出了一片冷汗,他右手被拷著,只能抬起左手擦了幾下,但冷汗還是冒個不停。
“現在知道害怕了?”
胡樹人哂了一句,站起身來,摸了摸小六的腦袋,然後從兜裡掏出幾枚銀元遞了過去,溫聲說道:“小六,謝謝你的幫助,你可以回去了。”
“先生,這錢小六可不能收!”一見那幾枚銀光閃閃的袁大頭,小六立時皺起了眉頭,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真的不能收!”
見他神情十分堅定,胡樹人露出了和藹的笑容,把銀元收起來,轉而向劉牧原吩咐道:“牧原,幫我送小六出去罷。”
說罷便衝著劉牧原擠了擠眼,後者當即會意,不留聲色地點一點頭,隨即引著小六離開審訊室,向巡捕房大門走去。
待他回來,胡樹人才看向那兩個嫌疑人,再次開口道:“徐祥林,杜明玨,你們確實很聰明,能夠想出如此完美的殺人手法。若是換了旁人,恐怕還真要中了你們倆的詭計!”
“胡樹人,
你這話什麽意思?” 聽完王大力的翻譯,雅克不由挑起了眉毛,他看向胡樹人疑聲問道:“難道你已經破案了嗎?”
“當然,沒破案的話,我怎麽會讓你把人捉來審訊呢?”胡樹人自信地笑著,用流利的法語回應雅克。
雅克翻了個白眼,抬手拍了一下腦門,接著迫不及待地對胡樹人說道:“別再賣關子了,快點給我說個明白!”
“既然你都等不及了,那我便說說罷。”
胡樹人點了點頭,轉過頭來,看著徐祥林說道:“我想,故事應當從徐先生這邊開始。如果我所料不錯,在這樁殺人案中,徐先生的證詞是真假摻半的。”
“真假摻半?這是什麽意思?”雅克不解地問道。
“在他的證詞裡,活動路線、不在場證明還有死者潘秀芹出軌這三件事,都是真的。”胡樹人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地刮著下巴上的胡茬,悠悠地說道。
雅克聞言一愣,張了張嘴,胡樹人沒給他追問的機會,繼續說道:“但是,有一個關鍵的部分是假的——那就是徐先生並沒有與妻子和解,反而對伊起了殺心!”
“可是……如果不在場證明成立的話,那他就不可能殺人啊。”雅克大惑不解。
“你是不是忘記了……”
胡樹人搖了搖頭,微笑著對雅克說道:“我方才進來的時候,就提到了一個詞——交換殺人。”
“交換殺人?”
雅克從未見過如此複雜的凶殺案,甫一聽到這四個字,不由愣怔了片刻,旋即眼睛一亮,想通了其中關節。他兩手一拍,激動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徐祥林想殺死妻子潘秀芹,而動手的人實際上是杜明玨?”
點了點頭,胡樹人頗為欣慰地說道:“不錯,我的朋友。沒想到多日未見,你竟然變聰明了。”
“胡樹人,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雅克登時有些惱了,“你是說我之前都很笨嗎?”
“倒也算不上很笨罷。”胡樹人接口道。
聽了胡樹人這話,雅克滿意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拍才回過神來,眉頭一蹙,正要發作,卻見胡樹人又回過頭去,對著兩個嫌棄人說起了中文:“徐祥林,因為妻子不忠,你便對伊起了殺心。然而單憑你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犯下這樁罪行的,因此你需要一個幫手……而這個幫手,毋需多言,自然是你身邊的杜明玨了!”
威嚴的目光從杜明玨臉上掃過,胡樹人繼續說道:“巧的是,杜明玨也有想殺的人,個中緣由我雖不清楚,但有一點卻很明白——那就是你們二人一拍即合,謀劃出了交換殺人的勾當!十六日當天,你們倆在大運賭場碰面後,徐祥林,你將家裡的鑰匙交給了杜明玨,然後去了芳汀舞場,一直在那裡待到打烊,再借著鑰匙遺失的由頭,去了你的好友沈家豪處借住。而這一整天的行程,其實是為了給你自己製造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頓了半拍,胡樹人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冷笑道:“若我所料不錯,你們在十六日便約好了下次碰面的日子——也就是今天。之所以相隔這麽長時間,就是為了讓巡捕房放松警惕。而當時在現場發現的煙頭,則是你們用來栽贓嫁禍的,因為這個煙頭,會引導巡捕房懷疑到另一個人身上——即潘秀芹的情夫薑文博!我必須承認,這確實是高明的一著,一開始拿到煙頭的時候,我也被誤導了。直到前往‘花世界’報社,見到薑文博本人時,我才意識到他不可能是凶手。”
徐祥林一直低頭不語,但杜明玨聽到這裡卻坐不住了,大聲吼道:“你憑什麽這麽說!?說不定那個薑文博才是真凶!”
看到他困獸猶鬥的樣子,胡樹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疾不徐地說道:“因為薑文博的身材,和你們二人的差距太大了。要知道,犯罪現場的鞋印保存十分完整,而現場巡捕經過調查, 卻隻發現了死者潘秀芹及其丈夫徐祥林的鞋印。若殺人凶手當真是薑文博,那他的鞋印應該也留在現場,自然也會被巡捕發現。”
“說不定是他自己擦掉了呢?”杜明玨依舊垂死掙扎。
“我倒想問問你,如果地面的腳印被清理乾淨了,即便潘秀芹的鞋印之後又重新印了上去,那徐祥林的鞋印又是哪裡來的?”胡樹人反問道。
杜明玨頓時語塞。
胡樹人突然抬起手來,戟指徐祥林喝道:“正是你那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反而證明了薑文博沒有行凶的可能!至於現場發現的所謂證據,也就是那根煙頭,我索性拆穿了你們的西洋鏡罷——那是你提前準備好的,並且特意讓殺害潘秀芹的真凶杜明玨帶去放在現場,以此偽裝成薑文博殺人的假象!”
冷笑一聲,胡樹人目光炯炯地看著徐祥林道:“你與杜明玨合謀殺害妻子,還將罪行推到薑文博身上。只可惜,你最後還是漏算了一步……你與杜明玨互換皮鞋的伎倆固然巧妙,然而你卻小瞧了人的貪欲!杜明玨沒有像你那樣扔掉皮鞋,反倒將皮鞋留下自用,從而成了我證明你們殺人手法的關鍵證據!”
這一番言語猶如槍林彈雨,將徐祥林最後的心理防線徹底擊潰,他猛地抬起頭來,怒視著杜明玨吼道:“杜明玨!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為何要留下那雙皮鞋害我!”
“徐祥林,你什麽意思?”
杜明玨一聽惱羞成怒,反唇相譏道:“要不是你個廢物連老婆都管不住,還會有今天這檔子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