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維勒！?”雅克倒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胡樹人問道，“胡樹人，難道說……”

　　“沒錯，”胡樹人微微頷首，“這人很可能就是這起案件的死者——費爾南·博維勒。他在十三年前來到上海，就在這一年，又有六輛他名下的汽車運抵上海，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之前我們並沒有在四名死者家周圍發現任何汽車。”

　　“確實沒有……”雅克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隨後疑惑地問道，“你說得沒錯，但這和咱們的案子有什麽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而且關系很大。”胡樹人笑了笑，悠悠地說道，“難道你忘記了?到現在為止，咱們還沒有找到那些黃金的來源。”

　　雅克聞言一愣，隨即忖道:“你的意思是，費爾南他們用汽車運輸黃金?”

　　“不，如果用汽車運輸接近九噸的黃金，僅憑六輛那是遠遠不夠的。如若我所料不錯，這六輛汽車本身就是黃金。”胡樹人直接把自己的推斷說了出來。

　　雅克又是一愣，接著猛然反應過來，一拍手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死者幾人先是把黃金熔製成汽車運到上海，又讓那磚窯老板將汽車重新熔為黃金注入到空心磚中，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了！”

　　“一點不錯，我的朋友。”胡樹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的這番推斷頗為合理，但事發至今畢竟已有十三年之久，自然也就無從驗證。然而即便如此，眾人亦不能算是一無所獲，至少他們在案件背後的重重迷霧之中找到了一絲可能性。

　　雅克尋思了一會兒，語帶猜測地說道:“如果這些黃金真是費爾南等人從法蘭西運來的，那麽，很可能是他們在近期走漏了風聲，被一些有心人盯上，因而招來了殺身之禍。”

　　見胡樹人沒有否定自己，他信心大增，又補充道:“再結合咱們目前收集到的線索來看，凶手肯定還沒找到黃金，而且他做夢也想不到，咱們居然會更快一步發現黃金的所在。”

　　“雅克，你的這番推想確有幾分韻味。”胡樹人嘴上這麽說著，臉上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只不過，這其中有一個問題我想不通。”

　　“什麽問題?”雅克馬上問道。

　　胡樹人微微一笑，向他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殺人手法，我的朋友。假設凶手真的是謀財害命，他為何要大費周章地用那麽奇怪的手法呢?”

　　“說不定是為了掩人耳目呢?”雅克說道，話中底氣有些不足。

　　“掩什麽人的耳目?”胡樹人搖了搖頭，“這聽起來就不通，凶手的殺人手法太特別了，無論怎麽看都只會引起巡捕的注意，而不是相反，如何會有掩人耳目的效果?”

　　雅克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沒從中找到合理的可能，只能無奈地征詢起了胡樹人的意見:“那你怎麽看呢?”

　　“依我看，凶手殺四位死者，多半是為了報仇。”胡樹人沉吟片刻，緩緩道來，“除了費爾南的死是一個意外，另外三位死者在被殺的時候，凶手都特意讓對方看到自己，並在其清醒的狀態下動手，這完全符合報復殺人的心理。”

　　聽了他的話，雅克琢磨了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對，這樣看來，咱們應該把嫌疑人的范圍鎖定在與四位死者有過爭執的人當中。”

　　“關於這一點，我……”胡樹人正要說些什麽，雅克辦公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我先接個電話。”雅克擺了擺手，

轉身來到桌前，拿起話筒，和對面的人說了幾句，隨即掛斷電話，轉而對胡樹人道，“胡樹人，嫌疑人的事情之後再說罷，咱們得去個地方。”　　“廣慈醫院?”胡樹人點了點頭，已經猜到了電話那邊的人。

　　雅克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我為何不知?”胡樹人笑了笑，“我和你辦案多次，自然知道廣慈醫院的屍檢需要兩天時間。”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走吧，咱們去那邊瞧瞧。”雅克笑道。

　　由王大力駕駛，別儒車沿著公館馬路前進，轉至寶昌路一路直行，再向南拐到金神父路，沒多遠便到了廣慈醫院。

　　廣慈醫院由天主教江南教區出資建立，教會內部稱之為聖瑪利亞醫院，是一片法式洋樓建築群，醫院跟法租界巡捕房有著長期合作。

　　負責接待的護士看到一身製服的雅克和王大力，立刻就知道幾人來此的目的，馬上引著他們去了負責屍檢的皮耶爾醫生的辦公室。

　　剛一進門，雅克便和埋首在報告中的查理·皮耶爾打了個招呼:“皮耶爾醫生，好久不見了。”

　　聽到動靜，皮耶爾抬頭望了幾人一眼，連忙放下報告，起身走過來跟雅克握了握手，語帶調侃地說道:“莫雷爾巡官，我可不是很想見到你。每次你過來，不是要我幫忙驗屍，就是要拿驗屍報告，我必須提醒你一句，我的本職是一名醫生。”

　　“皮耶爾醫生，解剖屍體可以為貴院提供很多寶貴的數據，我想這對我們來說算是雙贏罷。”雅克聳了聳肩，他們兩人私交很好，互開玩笑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皮耶爾搖頭而笑，轉頭看向胡樹人，伸出手去，客氣地問道:“胡先生，你怎麽也來了?莫非巡捕房這次又遇到了難題?”

　　“有些事情雅克想聽聽我的想法。”胡樹人跟他握了握手，說得很委婉，“貴院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好也在刑事處，所以就一道來咯。”

　　“那正好，我就說一下前天送來的四位死者的屍檢情況罷。”皮耶爾收起臉上的微笑，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遝報告，正色說道，“除了那個叫費爾南的死者以外，其余三位死者全都死於溺水。經過解剖發現，三人的肺裡有一定含量的積水，水質渾濁，含有泥沙，應該不是自來水。三人身上均有發現淤傷，受傷的時間與死亡時間相近，外表皮有擦傷，傷口中發現了一些纖維，與死者身上衣服的材質不同，我推測可能是皮膚與繩索摩擦時殘留的。在三名死者身上均有發現針孔，針孔位置各不相同，血液已經凝固，卻沒有結痂，可以確定死者生前被注射過某種藥物，雖然無法判斷注射的藥物到底是什麽，但通過比對針孔的大小，我發現和醫院平時用於肌肉注射的針頭尺寸相當。針孔附近的皮膚和肌肉腫脹，應該是注射後沒有按壓止血，導致局部組織瘀血。”

　　說到這裡，皮耶爾將報告中的前三頁遞給雅克，手裡只剩下一張。他緩了口氣，隨後繼續道:“至於費爾南，他的死因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了——近距離的槍擊，這一槍直接擊穿了腦組織和顱骨，導致費爾南當場身亡。我還在死者的手肘部位發現了淤傷，長約三公分，寬一公分左右，從外觀看來像是被硬物撞擊導致的。另外，根據四名死者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可以判斷他們全都死在進食後的六小時之內，最後一名死者應該就是被槍殺的費爾南，因為他的胃內容物消化程度最高。”

　　“皮耶爾醫生，費爾南的胃內容物中有沒有紅茶?”胡樹人問道。

　　皮耶爾搖了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沒有，四名死者胃中除了未消化完的食物和大量的酒精以外，就沒有任何其他的物質了。”

　　“多謝。”胡樹人點了點頭，轉頭對雅克說道，“我猜得不錯，那杯紅茶費爾南果然沒有喝下肚。”

　　雅克也有些驚訝，他當時還以為胡樹人是隨便亂猜， 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一杯紅茶喝沒喝下肚，對整個案件的影響微乎其微。

　　但他現在不這麽認為了，案件調查至今，胡樹人的推理可以說是算無遺策，這讓雅克很想知道胡樹人如此判斷的理由，於是好奇地問道:“和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麽猜出來的?”

　　“不是猜，是觀察。”胡樹人指了指自己那雙睿智的眸子，“我在現場檢查費爾南的屍體時，注意到他頭下的血液雖然混了腦漿，但顏色未免也太淡了些，所以便推斷，那杯紅茶並沒有被喝下，而是灑到了地上。”

　　“原來如此。”雅克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對面的皮耶爾聽完胡樹人的三言兩語，心下自然是佩服不已，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開口說道:“報告還有最後一點內容，我在費爾南的指甲縫中發現了一些細小的人體組織，經過顯微鏡的觀察，可以確定這些組織來自人類的皮膚，也就是說，死者在掙扎的時候很可能傷到了凶手。”

　　聽到這話，胡樹人和雅克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雅克，胡先生，”皮耶爾把最後一頁屍檢報告遞給雅克，向二人點了點頭，“我能給你們的信息就這麽多，希望能夠幫助你們早日破案。”

　　胡樹人溫聲說道:“借皮耶爾醫生吉言，這次也辛苦你了。”

　　“查理，原諒我不能在此長待，等案件告破我們再聊罷。”雅克收起報告，幾人告辭離開。

　　走出辦公室，胡樹人對雅克說:“多虧了皮耶爾醫生，咱們離破案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