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尖叫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胡樹人和許少卿聽了，心裡齊齊咯噔一下，二人循聲望去，正看到一身破衣爛衫的付月明從舞台上方的幕布附近跌落下來。

　　伊的四肢在半空中胡亂揮舞，猶如一隻姿態怪異的大鳥，又像是要抓住什麽東西似的。但這種掙扎無濟於事，下個瞬間，伊便掉到了地面。因為腰上拴著用來升降的麻繩，付月明是大頭朝下，重重地砸在了舞台的木製地板上，霎時頭破血流。

　　“快封鎖現場！”

　　胡樹人見到這一幕，眉頭立時緊緊地皺了起來，轉頭向附近的小廝喊道。

　　那小廝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跑去抱來演出結束後用來封門的立牌，手忙腳亂地擋在舞台兩邊的台階前，隨即招呼其他小廝放下幕布，以免觀眾再看到現場的慘狀。

　　舞台下安靜了幾秒鍾，接著驚聲四起，觀眾們驚慌失措，亂作一團。

　　小廝們還在焦急地忙碌，許少卿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胡樹人一把抓住他的雙臂用力搖晃，大聲喝道:“許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這……”許少卿被他晃得清醒過來，瞪圓了雙眼，顫抖著聲音應道，“我也不知道啊……”

　　“會不會是後台的機關出了問題?”

　　胡樹人松開雙手，略一思索，向許少卿問道:“舞台上的升降機你們之前檢查過嗎?”

　　許少卿移開目光不去看舞台上的慘狀，想了想回答說:“胡先生，舞台的升降機是手搖式的，後台有一個小廝操作，而我們這裡用的繩索，長度至多可以把人升到三公尺的高度。

　　“三公尺?”胡樹人怔了一下，隨後不解地自言自語起來，“舞台的高度超過五公尺，加上幕簾擋住的部分，應當有六公尺左右……這事不太對勁，許先生，能麻煩你帶我去後台看一眼嗎?”

　　說到這裡，他又補充一句:“我指的是操作機關的後台。”

　　實際上，舞台的後台分為大小兩個。

　　小後台是演員在登場前準備的地方，一般指舞台兩側和布景後面的窄小空間。

　　而胡樹人提到的，則是所謂的大後台，也就是舞台用於存放機關設備和備用布景之類道具的地方，對於舞台來說至關重要，同時也是一個非常隱秘的所在。按理來說，這種地方除了內部人員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入內。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舞台上死了人，而且是在滬上名流的眾目睽睽之下，若還按照老規矩辦事，那許少卿作為舞台老板肯定難辭其咎。因此，他隻遲疑了片刻，便答應了胡樹人的要求:“胡先生，我可以帶你過去。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待會你在後台看到的一切，都不能跟外人談起。”

　　胡樹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舞台的機關，頷首應允道:“這是自然。我隻想知道後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至於貴社的獨門絕技，我沒有任何興趣。”

　　許少卿與胡樹人相識已久，知道他一向言而有信，點一點頭，便帶著他穿過員工通道，徑直向大後台走去。

　　大後台就在舞台後方兩米處，中間由一堵實心牆體隔開，牆體高五公尺左右，最上方有一個半公尺左右的開口，連通舞台和後台上方。貫通這個開口的就是機關吊頂，其上布置了無數滑輪，用來連接後台的機關設備。

　　兩人來到大後台門口，許少卿摸出鑰匙，人還沒從方才的衝擊緩過來，右手抖個不停，在鎖孔周圍連插幾下都沒進去。

　　胡樹人無奈，隻好從許少卿手上拿過鑰匙，插到鎖孔裡轉動幾圈，待指尖上傳來鎖芯打開的輕微震動，便立刻抓住門把手開了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眼前的情形頓時將胡樹人驚得愣在當場，而跟在他身後的許少卿，更是直接癱坐在地，嚇得夠嗆。

　　一個男人正仰面朝天地倒在二人身前幾公尺遠的地方，他看上去四五十歲的樣子，雙目緊閉，左太陽穴處血肉模糊。此人身材微胖，穿一身綢緞長衫，衣服平整得體，沒有什麽褶皺，右腳穿著皮鞋，左腳的皮鞋卻在幾步開外的地上。

　　短暫的震驚之後，胡樹人回過神來，邁步上前，在男人身邊蹲下來，伸手探到他的鼻下，旋即又將手指搭在對方脖子的動脈上，旋即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死了。”胡樹人沉聲說道，眉頭蹙得緊緊的。

　　許少卿似乎沒聽見，依舊坐在地上瞠目結舌。胡樹人也不管他，迅速地打量起了周遭。

　　因為是不對外開放的空間，大後台沒有什麽奢華的裝潢，四面都是普通的紅磚牆，牆上有一盞白熾燈，是這裡唯一的照明，正發出昏黃的光。室內沒有窗戶，只有兩扇門，一扇連接員工通道，一扇通往舞台後門，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進出的法子。

　　兩扇門平時都上著鎖，連接員工通道的門是雙向鎖，外側使用鑰匙開關，內側可通過旋鈕鎖上。在演出開始以後，負責操作機關的小廝為了防止客人誤入，往往會把門鎖上。通往後門那扇用的是普通的掛鎖，只有在改造機關時才會打開，讓那些洋工匠進出。

　　在男人的腦袋邊上，有一塊石頭，似乎是舞台演出時用的道具。石頭約有一抱大小，表面凹凸不平，上面有不少尖銳的地方，其中一處比較大的尖端上面染著鮮血。

　　不遠處有一台手搖式升降機，胡樹人走到近前查看，發現上面的繩索已經斷掉，斷口處參差不齊，但纖維的切面卻很平整，應當是被刀刃之類的利器割斷的，但利器的刃口並不鋒利，似乎在繩索上來回切割了幾次才將其斷開。

　　抬頭望去，胡樹人注意到，高高的吊頂上有個滑輪裡面也有一截斷開的繩索，他據此推測，那條繩索的另一端，應當就拴在方才墜落舞台的付月明腰上。

　　對於後台，胡樹人的初步調查只能到此為止了。眼下巡捕還沒有趕過來，他不能調查得太細致，因為那樣勢必會破壞現場，尤其死者屍體更是不能隨意觸碰，這些都是巡捕的工作。胡樹人並非巡捕房中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道理他明白得很。

　　胡樹人走到許少卿身邊，後者似乎緩過來了，抬頭看著他，眼中滿是驚惶，連聲問道:“胡先生，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拉著許少卿站起來，胡樹人隻覺他的身子抖抖索索的，便語氣溫和地說道，“咱們去舞台看看付大家罷。”

　　“好，好……”許少卿點了點頭，連走幾步才穩住有些踉蹌的身形，他帶著胡樹人朝舞台行去，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出事……”

　　走在後面，胡樹人聽著許少卿的念叨，不由苦笑了一下。

　　剛才他親眼看到付月明墜落，從那一刻起，胡樹人就已經知道了付月明的結局。

　　二人來到地方，付月明正撲倒在舞台中央，腦袋下面已經積了一大灘鮮血。

　　許少卿正要上前將伊扶起，胡樹人見狀，連忙大聲製止道:“住手！不能破壞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

　　許少卿被嚇了一跳，立刻縮回手來，轉過頭來看著胡樹人，疑惑地問道:“胡先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胡樹人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許少卿身後已然殞命的付月明道，“方才在咱們眼前發生了一樁凶殺案，煩請許先生通知巡捕房罷。另外，讓手下人把現場——也就是舞台和後台一帶完全封鎖，嚴禁通行。”

　　說這番話時，胡樹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威嚴來，許少卿被他的氣勢所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正要離開舞台，忽然反應過來， 回身向胡樹人問道:“胡先生，你怎麽辦?”

　　“我先檢查一下屍體，”胡樹人看了他一眼，嘴角噙著自信的微笑，他走到付月明的屍體旁邊蹲了下來，“畢竟，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聽到這話，許少卿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了什麽，恍然大悟地對胡樹人道:“我還在想，前幾日在新聞報上看到的那位神探會不會是你，如今看來八九不離十啊。”

　　“快去罷。”

　　對許少卿的話不置可否，胡樹人悠悠地說道:“還有一件事，今天的演出怕是不能繼續了，在巡捕房趕來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離開天蟾舞台，拜托許先生了。”

　　“好罷，我這就去。”許少卿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舞台。

　　胡樹人專心地檢查起了付月明的屍體，方才伊從大約六公尺的高度墜落，額頭撞在堅硬的舞台地板上，造成了致命的傷害，鮮血濺的到處都是，此時人已經斷氣了。伊的臉上依舊維持著墜落時的驚恐神情，嘴巴微微張著，仿佛在求救似的。

　　至於屍體上的其他損傷，胡樹人無從判斷，他畢竟不是法醫。

　　死者付月明的腰部有一條皮製腰帶，腰帶上有兩條越肩的背帶，由金屬扣連接固定。腰帶後方的兩個金屬圓環上穿著一條繩索，繩索另一端連接著吊頂上的滑輪，最終延伸到後台的方向。只不過，這條繩索已經被切斷了。

　　“一樁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殺人案，和一樁密室殺人案嗎?”

　　結束了初步檢查，胡樹人蹲在地上自言自語道:“還真是複雜的案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