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說的他們,就是那些王侯將相、世家權貴們。他們的田地很多,租種他們田地的農戶就多。其他的地主,比如說李泌他家這種,住在長安城中無法回鄉間種地,也隻好把田地租給別人種。
還有其他把田地租出去的人家,比如說那些家中人口較多,口分田和永業田也就多,自家種不過來,也會租出去一部分田地。
至於主家與租戶對收成的分成比例,大多是約定俗成的五五分成。
可這五五分成和五五分成不一樣。如果是租種的李泌家這樣的人家,那就是實打實的五五分成,也就是說,收獲了十鬥谷子,李泌家和租戶是平分的。
而租種那些家中田地較多,只是平民百姓人家的田地,這五五分成就不是這樣了。同樣收獲十鬥谷子,地主家和租戶可能每家只能得四鬥谷子。至於那兩鬥谷子去了哪裡,那就要說這大唐對子民的待遇問題了。
那就是什麽人該繳稅,什麽人可以免稅。
大唐有規定,如果你是有爵位的貴族,或者是有品秩的官員,有軍功的軍人,家中的永業田是不用納稅的。其他的人,只要名下有土地都要納稅。
李泌家不用納稅,是因為李承修有一個從六品的散官身份,雖無實職,也不用繳稅。
先前那些盜墓賊主動提出六四分成,李承修雖覺得有異,卻沒深究,還以為那些人是不肯沾自己身份的光。
直到李泌告訴他那些人弄不好是盜墓的後,他才明白這六四分成不是那些人不肯沾光,而是另有蹊蹺。
不過,這只是特例而已。
而其他那些權貴們就沒有李泌家這般善良,肯實打實的五五分成。他們與租種田地的農戶之間的五五分成,卻是先拿出相當於賦稅的一部分,然後再把剩余的收成來個五五分成。
他們的理由是,免稅是大唐給自家的待遇,你怎麽能沾光?
這樣看,租種李泌家田地的租戶,無形中也就多得了一份。
但是李泌覺得,這種事情不會太長久的。現在租種田地的人越多,這種事情瓦解的就越快。
原因很簡單,租種田地的人多,說明田地越來越集中,沒有田地的人也就越來越多。而大多數依靠土地生存的人沒了土地,後果就很嚴重了。
員俶父親員修撰自從聽了李泌的話後,利用業余時間,時常深入到流戶集中的地方搞調研。他就曾對李泌說過,大唐的均田製危矣。
至於危矣到什麽程度,他就再也不肯說了。
他不說李泌也知道。不過,李泌也不會說的。
得知那些權貴不用繳稅,卻和那些租戶隻平分扣除掉賦稅同等數額後的收獲,杜甫覺得那些權貴不要臉,太不要臉了,都算計到骨子裡了,這吃相要多難看就多難看。
大唐不收你的稅,雖是給你的待遇,可你憐憫一下那些每日在田地裡勞作,讓你等私倉豐足的農戶能怎麽了?你會因為少了那點收成就變窮了嗎?
“無憐憫農人之心,便是無良善之心。坐擁米糧山,卻是錙銖必較,便是如饕餮般貪婪。”杜甫看著那位光著膀子的農夫,一臉悲切的說道。
“你這是承認你輸了?”李泌說道。
“我輸了,那些王朝貴胄不肯如小先生家一般對待農戶,真真的沒良心。”
“我家有三百畝地,也只能有這點良心了。”
“要我看,小先生家的這點良心,比山還高,比這天還大。
” “呵呵,這話若是你對我阿耶說,說不定他會送你一百張好紙。”
“杜某的良心隻值這一百張紙嗎?”
“你說呢?夠值錢的了,我印書那紙也只是叫做紙罷了”
不等李泌說完,杜甫一伸手抓住李泌,一隻手在他腋下咯吱著。
李泌受不住癢,便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一邊笑還一邊說著,“你輸得、輸的、不服氣是不是,要這樣作踐我”
其實杜甫輸的心服口服的,他覺得自己還不如這個七歲童兒知道的多。讀再多的書有什麽用?不知嘴裡吃的米是如何來的,身上穿的衣是如何織就的,即使是滿嘴的仁義道德又有何用?
看著李泌縮在車廂一角,笑的已經沒了坐起來的力氣,杜甫把他拉到身邊來,讓他坐端正了,然後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書院服”。
“小先生,雖我不是書院的學子,可我已穿了書院學子的青衫。”
“那是我阿娘看到你的衣衫已如乞兒穿的一般,可憐你才送你穿的。”
杜甫沒理會李泌的挖苦,繼續說道:“杜甫願意拜小先生為師,入書院求學。”
說完,杜甫竟然要在車廂裡跪下,給李泌行拜師禮。
李泌卻一閃身躲開了,然後對著他說道:“老杜,拜師可以,入學不行。”
杜甫一聽,順勢倚靠在車廂上,一臉落寞的說道:“我就知道你嫌我吃得多”
“老杜, 不讓你在書院讀書,和你一頓吃十隻畢羅沒關系。”
“那是為何?”
李泌差點就說出你不是我想要的那種人的話。可想想如果這樣說,這人就更是沒完沒了的問自己想要什麽樣的人。自己又沒辦法給他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老杜,你還記得你當初來書院時,咱倆做的約定嗎?”
“你既不留我,也不趕我走。”
“對,所以說,即使你拜我為師,這約定依然如此。”
杜甫有些不甘心,說道:“我覺得這書院極好。先生們給那些學子們講道理的時候,極為細心耐致,娓娓道來,讓人如沐春風。”
李泌看了他一眼,隨意的說道:“這做先生的,本就該如此。”
杜甫又說道:“還有,就是你阿姊,不、女先生打他們板子的時候,面上雖是聲色俱厲,眼中卻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此時想起來,這女先生真的是為他們好啊!”
李泌一副蔑視表情,道:“你不是書院的學子,沒挨過她的打,才會這樣說。”
杜甫沒理他,繼續說道:“就是那些學子,雖是年歲小,卻一個個都是溫文爾雅,謙謙有禮的君子模樣。可他們到了習武課上,一個個又是生龍活虎的樣子,讓人看了好生羨慕。大約我成不了這樣的學子,我吃得多,卻太瘦”
聽到這裡,李泌笑著拍了拍一臉沮喪的杜甫,道:“老杜啊,不用羨慕那些學子,你將來會成為詩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