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和員俶沿著裡坊間的巷子向家中走去。路上,李泌回想著吳道子畫李詭祖像時那股攜風狹雨的氣勢,心裡便感歎著此人不愧是畫聖,當得起後人給他的這個名號。
“吳道子擅畫鬼神,果然不虛。”
員俶搖頭說道:“何止是鬼神,我聽家父說過,聖人封禪泰山,命人畫金橋圖。陳閎隻畫聖人真容和所騎的照夜白馬,韋元忝隻可畫狗子驢騾等物,而畫中的橋梁山水,車輿人物,草樹雁鳥,行帳帷幕等物,都是這個吳道子所畫。金橋圖被人謂之三絕,我父卻說,三絕之首,吳道子也。”
李泌“哦”了一聲,就想問問員俶,吳道子的地獄變相是不是已經畫成了,可這時候,員俶的肚子傳來一陣咕咕咕的叫聲。
兩人相視一笑,便嬉笑著朝修行坊那邊跑去……
李泌一進院子,就看見一位端莊嫻靜的中年女人正坐在院中鋪開的草席上,整理著一些衣衫等物。看到李泌和員俶進來,女子的眉眼頓時笑成了好看的月牙狀。
“我兒回來了,可曾覺得身子有不適?”說著,女子拍了拍草席。
這位女子便是李泌的母親周氏。李泌走過來坐在草席上,說道:“阿娘放心,孩兒已經好了。我與俶表哥去了東市,還看了吳道子作畫。”
周氏摸了摸李泌的額頭,隨後看著也在一旁坐下的員俶,說道:“吳道子作畫又是怎麽回事啊?你們去寺廟了嗎?”
“舅母,這事要問你家李泌。”員俶嬉笑著說道。
“泌兒,你給為娘說說,這吳道子作畫是怎麽回事呀?”
李泌挪動身子,趴在阿娘的腿上,說道:“吳道子在一家瓷器鋪子的牆壁上,畫了一幅李詭祖像,我和表哥正在那裡。”
“哦,”女子點點頭,又說道:“這吳道子向來不肯給那些店家作畫,今日怎麽肯了?畫的既然是李詭祖,那家店鋪的主人定然是河北道一地的人。既然是河北道一地的人,定然賣的是邢州白瓷了。”
李泌愣了,想不到阿娘竟然根據吳道子所畫的是李詭祖,就知道那家店鋪賣的是邢州白瓷。
“舅母說的一點也不錯,那裡賣的就是邢州白瓷。只是,不知舅母是如何斷定的,俶兒不明白。”員俶也靠了過來。
周氏微微笑著,看了看這兩個小童,然後問李泌,“我兒明白嗎?”
李泌想了想,還真的想起來了。不過,這是繼承的記憶。
“阿娘,我父曾告訴過我,這李詭祖是北魏朝時曲梁縣令,因治理地方有方,深受百姓喜愛,故而被河北道一地的百姓奉為神明,也就是增福財神,也叫做財帛星君,位列道仙。”
周氏滿意的笑了,然後說道:“你父曾做吳房令,處理大小事物時便以這李詭祖為先例,故而他常常說起此星君。我兒年幼,卻已是記住了……”
沒等說完,周氏就聽見這二人的腸鳴聲……
周氏皺了一下眉頭,納悶的問道:“你二人不曾買吃食嗎?”
兩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後來,在周氏的追問下,這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將事情完完整整說了一遍,周氏聽了先是一愣,然後便是驚訝,後來便是笑意滿滿的了。
等這二人說完,周氏已經笑的在草席上坐不住了。
“阿娘為何笑成這樣?那玉佩還在武侯那裡呢。”李泌有些生氣的說道。
“舅母,我餓。”員俶也撅著嘴道。
周氏好不容易止住笑,
說道:“吳道子看在你二人的面子上,給那店家畫了財帛星君的像,這……為娘怎麽會不樂啊!”說著,周氏又笑了起來。 李泌覺得自己的阿娘是不相信自己說的,而員俶嘟囔著說道:“該從店家那裡要一個信物的。”
“筆洗嗎?”李泌揶揄道。
“哼!”
周氏笑夠了以後,擦著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對他二人說道:“那吳道子被你撞翻在地上,又被店家趁機求了一幅畫作,想必此時已經後悔死了。”說著,她又忍不住想笑。
吳道子的大名,這長安城裡誰不知道啊!與他的名氣一起名滿長安的,是他的臭毛病。那些富貴人家雖是有錢也不一定能請動他,而他不但是當今聖上的禦用畫師,也是聖上兄長寧王李憲的好友。
身份和水平擺在那裡,沒點架子哪裡行啊!
所以,周氏覺得自家小兒今日所做之事,不但驚奇, 更是讓人忍俊不禁。吳道子就這樣給那店家畫了一幅畫,說出去怕是長安城沒人信吧?
周氏正要喚自家那個粗手粗腳的奴婢給這哥倆拿吃食,就聽到院門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周氏知道,是自家良人回來了。
“娘子,娘子……”人還沒進來,叫聲先響了起來。
周氏一聽,眉頭就皺了一下。
“娘子,快些拿些錢來,晚了那人就賣與別人了……”
來人是李泌的父親李承休,因上一任差事到期,朝廷還沒有任用新差事,故而此時賦閑在家。
“這次要多少啊?”周氏問道。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總不能錯過這等好書……”
周氏起身向屋子裡去了。李承休這時候才看著李泌和員俶書,說道:“泌兒無事了,我先前就說過,定數未到想走也走不了,定數到了想留也留不住,你娘親總是不信……”
“夫君,家中只有這些了,不知夠不夠。”周氏走過來將一隻錢袋放在李承休手中。
李承休掂了掂手裡的錢袋,說了句“隻好如此了”,便匆匆走了。
昨夜,李泌只在昏暗的油燈下看過這個男人一眼。當時,看到李泌醒過來了,這男人便悄悄呼出一口長氣,然後,便悄悄離開了。李泌來到這裡,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那位即使是滿面憂慮時,也是端莊秀氣的周氏。而第二個人,就是端著一些吃食走出來的這位叫做阿奴的女婢。
李泌拿起一塊糕點狀的吃食,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問周氏道:“阿娘,咱家很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