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月色下未明汗流浹背，隨著天山折梅手越練越深，他已將降龍十八掌、獨孤九劍等諸多絕世武學化入其中，可是卻也發覺當中變化繁複遠超想象，幾乎無窮無盡，“這樣甚至都不能算掌握了天山折梅手，更別提以河洛蒼龍錄加持了……可是若說我能勝過那兩位的辦法，想來也就只剩這一招而已。東方未明，冷靜下來，不要遺漏細節，仔細回憶當時到底是如何使出……”未明盤膝打坐，仿若老僧入定，努力盤點著各種可能。然而半個時辰過後，他又開始抓耳撓腮，痛苦地抱怨道:“可惡，什麽都想不到！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是我想錯了方向?果然還是不行麽……”“師侄，上次我和你說的事，考慮得如何了?”未明微微一怔，此刻已是深夜，谷外竟傳來低語，而且那聲音聽著十分耳熟……未明悄然循聲靠近，只見荊棘站在谷口正抱緊雙手，若有所思，而他對面的紫袍老者，正是逍遙谷的叛徒玄冥子。

　　“這事……容我再想想……”荊棘露出了為難神色，玄冥子卻冷冷一笑，繼續蠱惑道:“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師侄，天龍教很快就要大動乾戈，正是你這樣優秀的後輩揚名立萬的時候！你有師叔引薦，定能飛黃騰達，又何必要拘泥在逍遙谷這個彈丸之地，永遠活在你師父與師兄的陰影之下呢?”“我……”“二師兄。”“誰?！是你，這麽晚了怎麽……”荊棘本能地舉起刀劍，看清是未明後，臉上的神色變得更為迷惘，玄冥子倒是毫不在乎被未明撞破，笑道:“哦，原來是未明師侄啊，呵呵，其實我本也打算找你聊聊，畢竟師侄最近可是聲名遠揚啊，還替老夫狠狠地教訓了摩乎羅迦一頓，實在是大快人心！”“我阻止摩乎羅迦可不是為了你……師叔，你這是在慫恿二師兄背叛師門?”未明沉著臉色問道，玄冥子微微一笑，把玩著手指，似乎早已預料到未明的反應。“別說這麽難聽嘛，師叔只是提攜後進，不願看到你們的才能隱沒在此地而已。觀你近來所為，師叔可以斷言你也是充滿野心抱負之人。留在這逍遙谷中無所事事，碌碌一生，這樣平淡的生活你真能滿足嗎?怎麽樣，和師叔一起，在江湖上乾一番大事業，名垂青史如何！”

　　“叛徒！你來這做什麽！”無瑕子從天而降，只見他雙袖飄飛，如大鵬展翅，穩穩落了下來，隔開了玄冥子和兩人。“哼，師兄耳朵還挺靈便，畢竟待過幾十年的地方，總是偶爾有些懷念，想回來看看。”“呵，你也會有這種感情?當年你違背使命，背叛師門轉投天龍教，將師父氣得臥床不起，那時怎不見你顧及這幾十年的感情！”無瑕子手指玄冥子，臉色鐵青厲聲斥道。“那是師父他太過迂腐！”玄冥子突然攥緊雙拳，咬牙切齒，發出不甘的咆哮，“師父眼中從來只有你一個人！掌門之位是你的，秘傳心法是你的，就連我最愛的師妹也都是你的！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明明我並不輸給你，但是師父卻始終不正眼看我！”無瑕子還未回應，荊棘聞言卻如五雷轟頂，暗暗咬緊牙關，渾身顫抖不已，口中無聲地重複著三個字——谷月軒，不過也就只有未明注意到了。

　　“還有，還有！將師妹許配給你也就罷了，可你又是如何待她的?！竟然讓她嫁給了那姓何的鼠輩，沒過幾年就病死了，讓師妹守了一輩子活寡！無瑕子你個王八蛋，我叛離逍遙派，都是因為你和那個老鬼一樣，迂腐不堪，老眼昏花！”“你……你給我住口！”一向逍遙的無瑕子此刻竟也臉色發紫，

額頭青筋跳動，顯是動了真火，“蕭瀟她，師妹……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仙逝，你還敢對他出言不遜，我今天一定要替師父好好教訓你！”“哼，又擺出掌門師兄的架子?可惜我這次不是來找你鬥法的，無瑕子，咱們的恩怨可沒那麽容易了結！師侄，師叔的話你們好好考慮吧，別讓這個糟老頭誤了你們的前程！”　　玄冥子大袖一揮，施展起逍遙遊，大步離開，無瑕子正要去追，卻最終停下了腳步。只見未明雙手負於身後，捏得骨節咯咯作響——無瑕子是未明最為敬重的師尊，玄冥子竟敢惡語辱沒，若非礙於師叔名分，且玄冥子有恩於他，未明定不會讓玄冥子安然離去。無奈之下，未明只有緩慢調息，竭力壓製自己的怒火，反觀荊棘卻是低垂著頭，沉吟不語，想來是在思考玄冥子的話。無瑕子察言觀色，兩人的狀態自然一目了然，眼見愛徒竟然不聽教誨，他指著荊棘的臉，厲聲斥責道:“你，你是怎麽和這叛徒扯上關系的，從實招來！”“之前英雄會期間下山遊歷，正好遇上罷了。”荊棘的努力令語調保持平靜。細細想來，那段時間正是荊棘人生中最失意、最黑暗的時刻，自然容易被玄冥子的花言巧語蠱惑，絕不代表他與玄冥子是一丘之貉，可惜無瑕子正在氣頭，並未能思考到這一層。

　　“都說了多少遍，你師叔心術不正，和他牽扯，只會誤入歧途，你這孩子怎麽就是不聽勸！”“師叔的話……也不全是錯的吧……”荊棘輕聲反駁道，而這無異於火上澆油。“你?！你這兔崽子竟……罰你這個月不準出谷門一步！給我好好待在谷裡反省，每天靜思師祖的訓誡！這些年沒好好管教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啐！”荊棘憑空狠狠揮了一拳，大步朝房間走去。“未明兒，你應該不會……”“師父放心，師父對弟子恩重如山，弟子絕不敢違背您的教誨。還有……二師兄他只是一時糊塗，師父不必太過擔憂。”未明躬身答道，努力不去回憶日後的悲劇。

　　“唉……但願如此。你的心性為師多少還是了解的，不然也不會傳你……玄冥子他在多年前，也就是天龍教崛起之時，不顧你師公反對，自告奮勇潛入天龍教擔任臥底。由於當時據傳天龍教掌握了聖堂之秘，確實也需要有人探查一番，所以師父他老人家最終還是松了口。但是玄冥子卻違背使命，投靠龍王麾下，一錯再錯，將你師公氣得抑鬱而終……總而言之，玄冥子心術不正，為了目的誰都可以出賣，什麽都可以舍棄，萬不可聽信他的花言巧語，誤入歧途。”“弟子謹記。”“為師倒不甚擔心你，可是棘兒……他的性子，我真怕……唉，今天我一時情急，說得也有些重了……未明兒，以後記得多幫我看住你二師兄，千萬不要讓他走上彎路。”“是。”未明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是荊棘命中的劫數，強自修改不知該生出多少變故，未明不敢嘗試，他能做的只有暗暗立誓，一定要帶荊棘回頭。

　　第二日未明依舊在谷中練習天山折梅手，不過仍是毫無起色，在長籲短歎聲中，太陽已默默隱去。今晚的月兒圓如玉盤，格外明亮，本是一番美景，可未明心中卻是惆悵無限。“又到了這天呢……去見見吧。”未明悄然出谷，沒被任何人發現。走入快活林沒多久，一道黑影便躍了下來，自是玄冥子。“你！你怎麽還在……”未明假作驚慌，玄冥子撚須笑道:“不必這樣警惕，未明師侄，師叔才剛想找你，你便送上門來，說明我們有緣啊！怎麽說師叔好歹也傳過你一套武功，算你半個師父，聽我幾句話，不為過吧?”“有話直說……”未明冷冷說道，玄冥子突然伸出五指，內功運氣，指尖逐漸發紫，還隱隱冒出黑煙。他徑直抓向一旁的大樹，樹身發出嘶嘶的聲響，如同豆腐一般被玄冥子輕易貫穿，隻留下五個指洞，以及烏黑的焦痕。

　　“這是九陰真經所記載的上乘武功，雖已殘缺不全但仍威力無窮，喚作九陰龍爪功，本來這次我想將它傳授給你。不過既然師侄你少年英雄會奪冠在先，力挫摩乎羅迦在後，福緣深厚，自是看不上這等伎倆。”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玄冥子可不是傻瓜。他刻意施展，目的是威嚇未明，再配上等會的恩惠，軟硬兼施，欲圖一鼓作氣說動未明，實在是高明的手段。可惜未明心知肚明，表面佯裝被玄冥子震懾，思緒卻早已放飛，畢竟接下來的事於他而言，太過重要。“師侄怎麽這般垂頭喪氣，難道怪罪師叔藏私?哈哈，師叔怎會虧待了你，我早已備下一個更好的禮物，跟我來。”

　　見到計謀得逞，玄冥子心中暗喜，領著未明趕到洛陽城郊。雖然夜已漸深，然而皓月當空，未明清清楚楚地看見不遠處的荒地之上，赫然立著兩座石碑。走近墓碑，因為長年無人打掃，雜草叢生，幾乎要將石碑掩蓋，但透過濃密的青苔，未明還是能夠勉強辨認墓碑上刻的名字——東方曦，宮夕瑤。未明撫摸著墓碑，一語不發，淚水卻不自覺地流下，胸口也如刀割一般疼痛。“看來當真是血濃於水，師侄，想必你也應該猜到他們的身份了吧。不錯，東方曦、宮夕瑤，他們就是你的爹娘。”“我的……爹娘?師叔，你為何認得我的父母?而且你又是如何斷定，他們就是……”未明扭頭看向玄冥子，眼中寒芒畢露，含光也已握在手上，玄冥子卻只是掏出半枚玉佩遞給未明。

　　“師侄，不要這麽急躁，聽我說完，你很快就會感激師叔了。你複姓東方，這本就不甚常見，何況你眉目之間也頗有他二人的神韻，故而第一次見你我就有所察覺。不過這未免太過巧合，我也不敢相信，直到近些日子調查了你的身世後，方才確認。至於證據，師侄，你的身上應該也有半枚玉佩吧，那是你娘親留給你方便日後相認之物。你且試試，與我手中這塊是否能合二為一。”“的確如此……”兩塊玉佩嚴絲合縫拚在了一起，這半枚玉佩當年放在未明繈褓之中，是他找尋爹娘的線索，既然相合，足見玄冥子所言屬實，但是……“既然這半枚玉佩是我娘親留作相認之用，你又是從何而來……”未明收起玉佩，同時閃電般地抓住玄冥子的手腕，冷聲說道。

　　“好快，這就是天山折梅手麽……師侄，先別這麽激動嘛，你的父母可不是我殺的。”玄冥子掙脫未明的束縛，淡淡說道:“至於真凶是誰，師叔也是一直努力調查，畢竟我和你的父母當年可是摯友。此事說來話長，且聽師叔娓娓道來。”玄冥子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算來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當時我們都在天龍教中……”“等等，你是說……我父母是天龍教的人?”“師侄，都說讓你別急了，當時的天龍教與現在可是大不相同，他們也不只是天龍教的人而已。你的母親宮夕瑤，是本教前任教主天王的義女，而你的父親東方曦則是本教左護法，兩人在教中備受尊崇。直到……”“直到什麽！”“唉……你可知道，當年除了我以外，其實別的門派也有安排臥底潛入，而你的父親東方曦，正是武當派來的臥底！”

　　看著未明震驚的神色，玄冥子嘴角不自覺地有些揚起，他趕緊假作咳嗽掩蓋過去，“又有誰能想到呢?此事確實匪夷所思，然而更重要的是，你的父親受到天王感召，明白了我教救世濟人的宗旨，棄暗投明，真心歸順我教。”“這不可能！”未明大聲吼道，玄冥子卻冷哼一聲:“有什麽不可能?難道你也和那些老東西一樣，對我教充滿偏見?你沒見過天王，雖然他為人行事並不對我胃口，但毋庸置疑，他光明磊落，仁義為先。如我之前所說，當時的天龍教與現在……罷了，往事如煙，這些都已不再重要。關鍵在於天王得到了聖堂之鑰，據說聖堂能實現他畢生願景，所以天王決定前去一探究竟。只是……消息卻走漏了，在聖堂之中，天王遭到了武林正派聯手圍剿，雖然他武功蓋世，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從此行蹤不明，想來恐已命喪正派之手。當時你的父親作為護衛同行，倒是有驚無險，逃回我教。”

　　“是誰走漏的消息……”未明輕聲問道，而玄冥子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你已猜到了答案，不是麽?武當派是他的根生之地，這份情感，哪能輕易割舍?雖然你父親希望本教和武林正派能夠和睦相處，並且一直為之努力，但那些道貌岸然的鼠輩又豈會理解?進退兩難，在這雙重壓力下，你的父親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他將天王的行蹤泄露給了正派，卻萬萬料想不到，那些鼠輩竟會不知廉恥，聯手暗算，令本派傷亡慘重……得知真相後，龍王自然不可能放過你的父親，甚至遷怒於你的母親，我雖極力袒護勸說，但終是難以回天。於是你的父母就成了天龍教的叛徒，而且……他與魔教教主的義女成親，此前又傳遞了許多關於天王仁義的言論，竟也被正派視為了背叛……明白了吧，裡外不是人，你的爹娘就這樣同時受到兩方的追殺，後來……在他們逃到洛陽附近時，終於被那些正派攔截……雖然不知道誰出的手，但是你的父母確是死在了此地。他們武藝高強，或許與真凶同歸於盡也未可知。”

　　說到此處，玄冥子突然頓了一下，但他旋即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念於往日情分，得知此事後師叔悄悄在此設立墓碑，祭奠故友亡魂。至於這玉佩，你娘親當時為了防止你受牽連，便將還在繈褓中的你遺棄在一戶農戶家中，抱著日後能相見的渺茫期望，她特意留下了這個信物……而另一半之所以留給了我，自是因為他們明白已是凶多吉少，方才留下這條後路——若他們不幸身故，還能由我代為找尋……這些年我明察暗訪卻始終不得你的消息，想不到相見之時你已成為了我的師侄，倒真是天意難料。”“爹……娘……”取出玉佩，未明放聲痛哭，父母的事情他雖已聽過多次，但雙親橫死的真相，卻還是如此撕心裂肺。 玄冥子所言雖不可盡信，但也不會全是信口開河，卓人清、仙音、香兒等人的反應也多少能驗證他爹娘的身份。

　　“師侄……”玄冥子輕輕拍了拍未明的肩膀，“你爹一生為正派賣命，得到的是什麽?什麽是正，什麽是邪?本朝開國君主洪武帝，雖然造下殺業無數，但在他的鐵腕管理下，百姓安居樂業，社稷昌隆興盛，如此不也是個明君麽?我天龍教此刻雖然行事霸道強橫，但亂世須用重典，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天王雖然仁義為先，卻落得如此下場，就是證明！靠嘴、靠夢想，奪取不了這天下，唯有用武力！待我天龍教一統江湖後，武林才會迎來真正的和平！那時候各門派不分彼此，打破偏見，共同鑽研，開辟真正的武學盛世！而我們，將會揚名立萬，青史流芳！師侄，這些話你一時或許還接受不了，先記在心裡，好好琢磨吧。”

　　不等未明回答，玄冥子突然抬高聲調大聲吼道:“但你必須記住一點，你父母是被武林正道活活逼死的，血海深仇不可不報！你是狼，狼要有狼的歸屬，你和我們才是一類人！不要和羊群混在一起了，否則當你忍不住張開血盆大口之時，你就會像你的爹娘一樣，被正派視為異類，然後死在他們的手下！言盡於此，師叔就不打擾你和父母相聚了，今天就是他們死去的日子，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他們說吧，一吐為快吧。”玄冥子再次拍了拍未明的肩膀，悄然轉身離去，隻留下未明一人在月色下，跪倒在兩座墓碑前，痛哭流涕。“爹，娘……孩兒……應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