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請用茶。”“好，好，還是未明兒孝順！未明兒啊，最近怎麽都待在谷中，這可不像你啊。”淺嘗一口，無瑕子露出滿意的神色，未明茶藝高超，水的溫度、茶葉的用量自然都是恰到好處。“這不是怕師父在谷中太過孤單，正好得暇便多陪陪您老人家嘛。”“呵呵，難為你有這份心，為師甚為欣慰。最近軒兒出門幫史捕頭抓捕盜匪，棘兒那兔崽子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說來還真是有些寂寞啊。不過也沒什麽，為師早就習慣一個人了，無妨。未明兒，別耽誤時間陪我這把老骨頭了，既然得暇，多去忘憂谷看看吧。那三個小丫頭，呵呵，都水靈得很，你也要加把勁，早日讓為師抱上徒孫！”

　　“額……這，徒兒還……還年輕……還是，不必急於一時吧……”真是猝不及防的催促，未明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呵呵，你害羞什麽！你這小子與為師不同，這方面著實賊得很，說來能在這麽多個丫頭間周轉自如，也算你的造化。為師早和神醫談過了，雖然他不舍得讓寶貝女兒受委屈，不過好在他對你小子印象不錯，加上湘芸那小丫頭也……過段時間為師就去準備聘禮，把你與軒兒的事情都給敲定下來。”“師父……您還真是……體貼啊。”“哈哈哈哈，臭小子，我可是你的師父，婚姻大事為師當然要操心啦，好了好了，快去看看她們吧，老頭子我要休息一會。”

　　“已經入秋了呢，今天的忘憂谷……”未明有些躊躇，自己或許應該表現得更為主動一些，這樣才能取得他們的信任，不過如此是否又會節外生枝?真難辦啊……猶豫之中，未明已經來到了忘憂谷前，果然沈湘芸與神醫正望著仙音居所的方向，顯得有些焦慮不安。“發生什麽事了?”見到未明趕來，沈湘芸明顯松了一口氣，大步迎上前來，而神醫則是一臉嚴肅:“未明，你來得正好，剛才忘憂谷來了兩人，說是要找仙音妹子，我本就略感奇怪，結果芸兒卻告訴我那兩人是天龍教的護法，我怕萬一……你快去看看情況。”“未明哥哥，就是那日采藥遇到的人。”沈湘芸朝未明使了個眼色，未明心領神會，當即給神醫打了一劑定心針:“我知道了，神醫前輩且先寬心，他們二人都是仙音前輩的同門，想來不至於在此生事，我這就前去看看。”“我也陪你去。”不顧神醫臉上的驚愕，沈湘芸也跟了上去。來到仙音居前，只見仙音正端坐院中撥弦演奏，雖是一曲客至，但是音調低沉似乎不甚欣喜;而此前遇見的緊那羅與乾達婆侍立一旁，神色嚴肅，一言不發;趙雅兒躲在屋內，時不時探出頭張望一眼，顯得極為緊張。未明輕輕伸手攔住沈湘芸，示意先看看情況再作打算。

　　“香兒、羅那見過師姐。”一曲彈罷，兩人相視一眼，都露出了猶豫的神色，終於乾達婆鼓起勇氣，走到仙音面前，盈盈施禮。“香兒、羅那麽?我看還是乾達婆、緊那羅更適合你們吧。”仙音聲音淡漠，並未對這時隔數十年的同門重逢感到激動愉悅，乾達婆聞言嬌軀不由微微發顫，但仙音的反應倒也還在她意料之中。“師姐……這麽多年過去，你還記恨我們麽……”緊那羅也走上前來，雙膝跪地，將紫竹洞簫遞給仙音，“無論師姐有任何懲處，我二人都毫無怨言。”乾達婆也一同跪倒在仙音面前，伏低身子，雙手托著琵琶舉過頭頂。樂器對於二人，是如同性命一般的存在，數十年從不離身，如此做法，即是表達兩人任由仙音處置的誠意。

　　仙音歎了口氣，

站起身走到兩人面前，接過紫竹洞簫撫摸了一陣，又打量了那琵琶一番，才悠悠說道:“保養得還算不錯，看來師父的教誨你們也並非全都拋諸腦後。事到如今，哪怕對你們門規處置又還有什麽意義?都起來吧。”“多謝師姐開恩。”兩人這才起身，但仍低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出。哪怕是面對厲蒼龍他們也不至於如此膽怯，但看著仙音，兩人仿佛一下又回到了青蔥歲月，在記憶中那位手執戒尺，神情嚴厲的大師姐面前，他們竟是戰戰兢兢。見到兩人的模樣，仙音又歎了口氣，將洞簫遞還給緊那羅後，仙音說道:“當年你們帶著夕瑤師妹，違背門規，一同投奔天龍教，氣倒了師父，令百花樓名存實亡，我確實很不能諒解。但時過境遷，一切如同過往雲煙，也沒什麽恨不恨了。”　　仙音再次看了兩人一眼，目光卻忽然變得犀利異常。“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二人這麽多年後才踏入忘憂谷，總不會竟是良心發現，想找仙音敘舊吧?聽說這幾十年你們一直追查天龍教前教主天王的下落，今日便是為了此事?”被仙音一語道破，兩人不禁額頭冒汗，緊那羅咬了咬牙說道:“果然逃不過師姐法眼。我與乾達婆這些年奔走江湖，就是為了救出我主天王。二十多年前，我主在聖堂遭受正派圍攻，此後失去蹤跡，據說被關在少林寺內。但是根據我的調查，早在七年之前，我主就已不在少林。當時有一夥使用東瀛異術的黑衣人潛入少林，於藏經閣縱火，並且趁亂劫走我主。此事少林深以為恥，自然不願張揚，故而江湖中無人知曉。”

　　“夠了，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你不必巨細靡遺地告訴我，直接說吧，天王不在少林，和忘憂谷有什麽關系。”仙音揮了揮手打斷緊那羅的話，乾達婆趕緊說道:“師姐還是這般快人快語，那香兒就直說了，我們猜想，既有從少林劫人的能耐，同時行蹤如此隱秘的組織，江湖上隻可能有一家……”“天意城……”仙音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更為尖銳，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夕花師妹的女兒，風師侄，是天意城的人，所以你們來這。”“師姐明鑒……”被仙音震懾，乾達婆微微發顫，但出於信念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我們知道風師侄如今得東方公子解救，已經金盆洗手，不願與天意城有任何瓜葛。可是當今世上，或許只有風師侄能幫助我們找到教主……師姐，求求你，能否請你成全我們……”“關我什麽事?”仙音冷冷說道，同時手指旁邊的小屋，“這些話，你們應當對風師侄說去。”“我不要！”大門被重重推開，把先前趴在窗子上偷聽的趙雅兒嚇得慌忙縮進屋中，但見紅發飛揚，風吹雪怒氣衝衝地趕將出來。

　　“風師侄，我……”乾達婆雖早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但當真面對風吹雪的時候，卻發現一句也說不出口。“這些年來，你們對我可有過絲毫的關心?娘親含辛茹苦，獨自撫育我時，你們可曾提供過半分援助?之後娘親不幸遭到天意城毒手，你們可考慮過替她復仇?我被天意城綁架，培養成一個殺人工具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倘若不是為了救出這勞什子天王，只怕你們一輩子也不會想起我這個人，只會任憑我自生自滅！可笑的是，現在你們卻想讓我幫你們找到天王，讓我再陷入天意城的賊窟，憑什麽！我已經換了一片天，這輩子都不想與天意城有任何瓜葛，你們的事我一點也不在乎，聽明白的話，就快點離開！”風吹雪音調越來越高，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乾達婆攥緊雙拳，紅著眼眶，任憑她將怒火宣泄而出。

　　“雪兒，夕花……你母親的事，我們真的很抱歉……”待得風吹雪終於停下咆哮，打算喘口氣的時候，乾達婆以近乎哀求的聲音說道，然而緊那羅卻伸手阻止了她，他的臉上滿是苦痛與掙扎。“乾達婆，已經夠了……風師侄，很抱歉，對於你的事，再多的辯解也是枉然。你一定費了很大的心力才能脫離天意城，回歸平凡的生活……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該再來打擾你，希望未來你能幸福。師姐，師侄，已叨擾多時了，羅那就此別過。”“未明，你還打算偷聽到什麽時候，別小看樂師的耳功，出來吧。”正當二人施禮告別時，仙音突然說道。“咳、咳咳，這不是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時機現身嘛……”未明苦笑著撓了撓頭，與沈湘芸一齊來到眾人面前。那兩人自是早已發現未明，倒也不甚意外，只有風吹雪臉上神情略為複雜。

　　“又見面了，公子……上次在林中仗義相助，還未正式答謝。”凌香兒盈盈施禮，緊那羅也作揖道謝，聽到兩人的話語，風吹雪不由一怔，目光中又多了幾分奇異的神色。“沒事，不用客氣，香兒姑娘，還有緊那羅前輩，方才……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你們還是想要解救天王是麽?”凌香兒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教主為了替天下百姓謀求理想鄉的宏願，已經受了太多的苦。這些年江湖動亂不說，朝政松弛，民不聊生，更令我們堅定了教主的理念。所以，我們非要救出教主不可，無論多麽艱難，也絕不放棄。”凌香兒下意識地朝風吹雪看去，然而風吹雪卻故意別開了臉，默默地歎了口氣後，她轉身對未明說道:“此番已經打擾良久，香兒不便多作逗留，公子，有緣再見。”未明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卻又猶豫不決。此前他也曾想幫助凌香兒，但是風吹雪才剛剛與兩人撕破臉面，自己卻要發聲相助，如此風吹雪會作何感想?萬一遷怒自己又當如何……正當未明掙扎之際，突然感覺右邊袖口被輕輕扯了一下，抬眼看去，沈湘芸正緊緊盯著自己。

　　是啊，自己還答應過湘芸妹子，要幫助兩人救出天王，造福一方百姓。何況自己也想親眼見證讓父母不惜性命追隨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抱歉了，雪妹。“香兒姑娘，請等一等。”未明開口說道，凌香兒詫異地回過身來，同時風吹雪和仙音也都困惑地抬頭看向未明。“公子，請問還有何……”“香兒姑娘，之前在林中我就說過，二位舉止高潔，絕非人們口中的天龍惡徒。之後我多方打聽，對天王的仁義之舉也略知一二，了解他與龍王全不相同。我很想親眼見證，能讓二位追隨一生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果你們要援救天王，未明願效犬馬之勞。”未明極力逃避著風吹雪的視線，但從那咯噔一聲來看，風吹雪應是心神激蕩，乃至折扇脫手掉落。“東方……公子?”凌香兒萬料不到未明會在此時此地表態。這與那日在林間不同，當著仙音的面提出幫助八部天龍，很有可能會傳入無瑕子耳中，後果不堪設想，但也足以見證他的誠意。

　　“你為何要幫我們……我們僅僅見過數面，我……不僅欺騙了你，甚至還曾對你出手，而且如你所見……我們確實對不起風師侄……”緊那羅輕聲說道，未明也是點了點頭:“未明與兩位確實算不上有多少交情，但我輩為俠，濟人危難理所當然，又何須種種緣由?何況二位的為人未明還是信得過的，當年湖心亭上，香兒姑娘高談闊論，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而為了生死未卜的天王，二位幾十年來不惜餐風露宿，追查不懈，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你們的忠義麽?所以我相信二位的話，或許天王真的打算建立一個百姓能安居樂業的桃源鄉，既然如此，未明願意盡一份心力。”聽到未明所言，凌香兒不禁熱淚盈眶，而緊那羅也是呼吸急促，迅速來到未明跟前，深深鞠了一躬。

　　“東方公子這番言論，緊那羅銘感五內，此後若有用得著我二人之處，但說無妨。不過，公子所言我們卻不能答應。雖然在公子眼中我二人並非十惡不赦之徒，但在多數正派眼裡，我們仍是魔教妖人。與我們走在一道，目的還是為了救出魔教的前教主，公子今後在武林正派之中可還有半分立足之地?就算公子自己真不在乎，那令師呢?到時公子被千夫所指，令師與同門又將作何感想?”“這……”未明不由躊躇，名聲他無所謂，反正與任天翔、姬無雙都接觸過，也不在乎再多幾個罪名。可無瑕子的感受他不能不考慮，玄冥子背叛師門是無瑕子一生之痛，與天龍教聯手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行徑。近日師門即將發生巨變，若是到時自己也身陷囹圄，他的身子可還承受得住?之後若被正派圍攻，與谷月軒兵戎相見，又該如何自處?

　　“正如緊那羅所言……”凌香兒也走到未明跟前施了一禮，“公子的心意我二人感激不盡，但是此事卻不能將你牽扯進來。公子少年英雄，前程錦繡，香兒絕不希望因為天王的緣故，令公子師門反目……這種事……香兒不想再見到了。再次感謝公子盛情，香兒就此別過，有緣再會……不，還是別見了更好些……”凌香兒朝未明與仙音行禮告別後，與緊那羅一同走出谷去。未明這才看向風吹雪，不出所料，她臉上的震驚還未消退。“雪妹……要不要上哪走走?”未明試探性地問道，風吹雪吸了口氣，輕輕說道:“抱歉……未明，今天我……沒有這個心情，還是改日吧。”風吹雪猛地搖了搖頭，不再理會未明，一頭扎入林中。

　　未明正想跟上，趙雅兒卻從屋子中追出，朝著未明眨了眨眼:“未明大哥你放心， 我這就去照顧風姐姐。”說罷她便跟著跑了出去。未明看了看身邊的沈湘芸，此刻她臉色神情複雜，交雜著惋惜與恐懼，同時身子也微微發顫——想來一半是因為剛才未明被拒有些許遺憾，但更多還是慶幸他沒有落到二人口中被千夫所指的境地，她之前實在欠缺考量。“未明哥哥，對不起，我……”“湘芸妹子，你先回去吧，神醫前輩這會一定擔心壞了。而且，我還有些事想和仙音前輩談談。”未明溫和地說道，盡力化解沈湘芸的不安，聞言湘芸輕輕點了點頭，很快便離開了，一時院中只剩下未明與仙音二人。

　　“未明，不用我說你應該也很清楚……剛才的那番話，究竟意味著什麽吧?”仙音起身走到未明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詫異於之前竟沒有看透他的心思。“嗯，不瞞前輩，這些日子未明行走江湖，發覺當今朝廷確實隱患不斷，百姓苦不堪言，尤其對西域橫征暴斂，讓無數人民流離失所。未明雖能力有限，但也想為改變這世道盡一份心力。”“想不到你……既然你已考慮清楚，仙音也無話可說。今日之事我不會告訴無瑕子道長，大可寬心。我相信你的為人，無論遇到怎樣的阻礙，你也一定不會忘記初衷，盡管放手做吧。”“多謝前輩，未明會仔細考慮此舉的後果，這便告辭。”未明朝仙音作了一揖，轉身離去。“改變這個世道麽……呵呵，枉我自詡出世之人，怎麽剛才竟有一瞬，會想助他一臂之力……看來，修為還是不夠啊。”仙音重新坐回琴前，平複心境，繼續開始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