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杭州靈隱寺，誰又能想到天意城的殺手竟會躲在一間古刹中呢?”“說來我確實一直心存疑慮，雪妹，以狂的性格怎麽會待在這種地方?”靈隱寺清幽祥和，未明實在無法將狂和此地聯系在一塊，然而風吹雪聞言卻搖了搖頭，神情嚴肅地說道:“凡事絕不能被表面迷惑，這靈隱寺可並非外在這般單純。據我所知，它乃是東廠的秘密據點之一，而天意城與東廠一向有所勾結，所以狂在此處不足為奇。”“東廠麽……”未明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不由打了個抖，“說來當時在杭州的時候，戚將軍便是被囚禁在這靈隱寺中，想不到……背後竟還有這般陰謀。”“史姑娘，一會進去千萬要保持冷靜，切記不可慌張出錯。”風吹雪再三叮囑後，幾人才走進寺中。

　　“不知幾位來此……咦?！江……江施主，請問您有何指教。”“咳咳咳，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然生死運命，天意皆難違。”史燕清了清嗓子，緩緩說出切口。雖然切口暗語本身平平無奇，然而每個字的發音都違背常理，詭異莫測，念起來頗為繞口，好在史燕聰明伶俐，倒是半字不差。確認身份後僧人臉上神色愈發恭謹，他迅速接上暗號:“天意不可測，死生卻有數。夜半勾魂時，來人辨無常?”“無常非黑白，不范也不謝。若問催命使，滄海一聲狂。”緊接著史燕不慌不忙地說出來意，僧人聞言雖然顯得有些疑惑，不知江瑜為何特意來此見狂，但他身份卑微，不敢多問，當即領著三人入寺。路上遇到許多僧人，見到江瑜他們全都紛紛低頭，不敢多看一眼，足見對江瑜的敬畏。由此江瑜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未明微微蹙眉，一時心中百感交集。

　　“狂先生就在下面，三位請自便吧。”很快，僧人便領著三人來到一間荒廢的客房內，挪開床鋪後密道入口便出現在眾人眼前。史燕猛地咳嗽了一聲，只因密道之中，竟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好在她應變神速，當即揮手示意僧人離去，那人哪敢多作停留，頭也不回地就跑開了。三人彼此對視，無聲地點了點頭，強忍著不適緩緩走入其中。過道布滿紅燭，倒是十分明亮，就是那血腥味愈發濃鬱。好在過程並不漫長，三人很快便走到盡頭，那是一間開闊的地下室，幾具囚衣已經被血浸透的屍體倒在地上，皮開肉綻，表情猙獰，場面觸目驚心。而屋子正中還有幾個犯人被捆綁在木樁之上，低垂著頭，看著也是只有出的氣，沒幾口進的氣了。

　　未明輕輕捏住了史燕的小手，果然她全身克制不住地顫抖，若是再慢片刻恐怕便要軟倒在地了吧。得到鼓勵，史燕總算是鼓起勇氣，輕輕咳嗽了一聲。站在那幾個木樁面前，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緩緩回過頭來，那張臉上的癲狂神色完全找不見人類的影子，雙目通紅，張牙舞爪，簡直好似一隻噬人的凶獸。不過看清是江瑜後，狂還是恢復了些許理智，他收回雙拳朝史燕晃了晃，勉強能看出是在行禮。“原來是江少爺……怎麽會來這裡?”狂發出嘶啞的低吼，雖已極力壓製，但他實在太過亢奮，那股懾人的殺氣還是令史燕額間滲出豆大的汗珠，好在史燕靈機一動，以江瑜慣常用的撩發動作遮掩了過去。“先生還是一般好雅興啊，江瑜是來找先生討要一物。”“找我討東西?想要什麽?”狂有些疑惑，聲音不由提高了幾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渡橋奈何後渡城，先問三鬼放行焉?”史燕強壓住心中的恐懼，

盡力以平穩的音調說出切口，狂聽完放聲大笑:“原來少爺想要鑰匙！不過少爺拿鑰匙幹什麽……算了，也不關我的事，既是少爺開口，拿去吧。”狂隨手一擲，鑰匙竟如飛刀一般直直衝向史燕面門，倒並非他有意試探，只是此刻他實在難以控制力道，何況這點伎倆理應傷不到江瑜才是。史燕自然無法抵擋這突如其來的一擊，眼看就要血濺當場時，未明迅速探出手去，使出天山折梅手的巧妙手法，只是手腕輕輕翻轉，五指一搭就將鑰匙攥在手中。“咦?好俊的功夫！江少爺，你這家丁武功不俗啊！什麽時候竟招募了這等人才！”　　見到未明的身手，狂高聲讚歎，同時往前跨出一步，似乎想要與未明切磋一番，史燕迅速領會了他的意圖，趕忙說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畢竟最近事務繁多，也該派點厲害的手下防身才是，今日行程倉促，這便不多打擾先生了。”“啊，也是……近來咱們好像是有些活躍……唔，得忍耐……不能打傷江少爺的侍衛……”狂用雙手緊緊地扣住自己的手臂，指尖用力竟剜入皮膚，生生抓出幾道血痕，“這樣……這樣便好了，江少爺慢走……”不折不扣的瘋子，竟要通過自殘才能壓抑殺意，此地史燕一刻也不想多呆，當即轉身就要離去。“等等！”狂卻忽然叫住史燕，三人聞言心中都是一凜，不知哪裡露出了破綻，未明已經悄悄開始活動手腕。

　　“江少爺，難得今日能見到你，勞煩少爺下次見到城主時替我美言幾句，讓他多安排些厲害的人物給我，最近的任務實在太無聊了！”狂舒展拳腳，走到一個犯人面前，低吼道，“老子要殺死更多高手，我殺故我在！活活把人打死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江少爺，這兒還有些垃圾，要不要試試看啊?”“試試……什麽?”其實史燕已經預感到接下來將發生的事情，她只是不願相信，可惜現實總是如此殘酷。“啊啊啊啊……”連續幾拳擊打在囚徒身上，那人發出了絕望的哀嚎，同時吐出大量的鮮血，不少噴在了狂的身上。狂壓根不以為意，只是專注地出拳，不一會的功夫，那人便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狂仍不知足，他扯開了綁縛用的繩索，然後將囚徒的骨頭一根根拗斷擊碎，同時拳頭也如雨點般落下，很快，那具屍首便沒了人形。“就是這個感覺！江少爺，你聽到了嗎?！骨頭斷裂混雜內髒破碎的聲響，還有那臨死前的慘叫……啊啊啊啊啊！太爽啦！只有用拳頭把人打死，才有可能聽到這麽美妙的聲音！江少爺，要不要試一試啊?哈哈哈哈！”“先、先生的興趣……真是獨特……小弟怕是無福消受，這便告辭了……”如果狂回過頭來，就會發現史燕此刻已經面無血色，全靠未明的攙扶方能勉強站立，好在狂沉浸於暴虐的快感之中，無暇他顧，隻說了一句江少爺慢走後便開始下一樁的暴行。

　　“唔……唔……噦……嘔……”才剛走出靈隱寺，史燕便再也忍耐不住，吐得稀裡嘩啦，未明急忙幫她拍背順氣，而風吹雪倚在一棵樹旁，兩手環胸，雙眼無神，也是顫抖不止。“太、太可怕了！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未明哥哥，我這次真是被你騙慘了！那家夥、那家夥他就是個惡心的怪物，嗚嗚嗚……”好不容易止住嘔吐，史燕撲入未明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未明輕輕地摸著她的腦袋，柔聲說道:“抱歉，小燕子，我也沒有料到……竟會是這樣的慘狀。把奪人性命當作快樂，狂……真的很對不住，讓你面對這般凶險……”“算了，小燕子不怕，因為我知道，未明哥哥一定會保護我的！”在未明的安慰下，史燕總算平複了些許，她吐了吐舌頭，繼續說道，“原來天意城的那些傳說都是真的，裡面全是些惡心的怪物！他們根本就不是人，都是一些披著人皮的畜生、禽獸！”

　　“呃！”本就心神不定的風吹雪聽完史燕的話，臉上再沒有一分血色，她大口地喘著粗氣，眼中淚光閃爍。見狀，未明趕忙阻止道:“好了小燕子，快別再說下去了。”“為什麽別說，他們這樣混帳，我當然要……咦，風姐姐，怎麽了，你的臉色看著好蒼白啊！難道你和我一樣，也被剛才的那個瘋子給嚇壞了麽?看吧，我就說他是個混帳嘛！風姐姐，你不要怕，未明哥哥一定會保護……”“喝啊啊啊！”風吹雪高聲怪叫，抽出太刀一通揮舞，隨後頭也不回地朝城東衝去，未明心下著急，正欲追去，卻被一臉困惑的史燕拉住了衣角:“未明哥哥……我，說錯什麽了嗎?風姐姐她……好像不太對勁?”

　　此事當然不能怪史燕，風吹雪的過去未明等人守口如瓶，王蓉也不清楚，史燕更無從知曉，突然見到那般人間煉獄，感到後怕抱怨幾聲乃是人之常情。“小燕子……對不住，有些話我現在沒法告訴你，總之你這次幫大忙了，之後我一定會回去找你，好好道謝。但現在我要走了，記住，不準跟來，之後無論你聽到什麽，也絕對不要相信，蓉兒也好，湘芸妹子也罷，你都不要去見，就窩在客棧還有家裡等我，聽清楚了吧。”說完這番話後未明便匆匆離去，隻留下史燕一個人。“未明哥哥，未明哥哥，你要去哪裡啊！討厭鬼，又把小燕子扔下了，我不理你啦！”史燕狠狠跺了幾下腳，正想追將上去，然而未明剛才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她猶豫再三，終是不敢違拗，之後獨自趕回了洛陽。後來聽聞未明與天龍教勾結，叛變中原武林的消息，她雖然心急如焚，驚慌無助，想去忘憂谷求證，但還是堅守約定，將自己鎖在屋中，直到未明前來找她。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雪妹……”一個紅色頭髮的家丁，舉著長刀在街上發力狂奔，這種事情實在不能不讓人印象深刻。問了幾個路人後，未明一路追蹤到了城東的破廟之中，果然風吹雪正蹲在地上，將頭埋於雙腿之間，啜泣不已，隔著老遠就能聽到她沉重的呼吸聲。“別過來！”聽到未明的腳步，風吹雪突然大喝道，聞言未明慌忙站定，一動不動。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有些愧疚，沒過多久風吹雪便抬起頭來，一張俏臉上滿是淚痕，她輕聲說道:“抱歉……我不該吼你……只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雪妹，沒事的，我很清楚你在想些什麽。我說過我會陪著你，你不需要一個人面對所有的痛苦。”未明輕輕坐到了風吹雪身邊，握住了她的小手。

　　“我還以為……自己已經踏出了那片黑暗呢。但……在見到狂的那一刻，看著他殺人的情景……原來我和他，終究沒有什麽分別……”“的確……被你殺死的人永遠不可能復活，這份罪孽，你一生都無法償還。”未明斬釘截鐵地說道。“未……明?”風吹雪難以置信地看向未明，她萬萬沒有料到，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未明竟會說出如此殘酷的話語，一瞬間她如墜冰窟，天昏地暗，仿佛世間再也沒有光明。“話還沒有說完，雪妹。”未明忽然狡黠地笑了，當頭棒喝，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風吹雪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無力的安慰對此刻的她實在收效甚微，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過往的罪孽永遠不會消失，但停滯於此才更是於事無補。你的雙手曾經沾滿鮮血，可未來呢?你打算沉浸在過去的錯誤之中從而懊悔一生，還是去尋找新的出路?”“新的……出路?”風吹雪喃喃重複著未明的話語，兩人一時無言， 未明只是靜靜地看著風吹雪，等她自己找到答案。忽然，風吹雪雙眼放光，激動地看著未明:“你想說，過去的罪孽雖然無法彌補，但是今後的我卻可以做許多的好事，盡力去幫助更多的人……這便是償還過去深重罪孽的唯一方式，對嗎?”“正是如此。”未明欣慰地笑道，“我曾對虛真小師傅說過，如果給予行善的選擇，哪怕是惡人或許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雪妹，還沒忘記吧，你當然可以獲得新生。”“春花落為泥，轉眼又一年。問君花開處，平地還是天?”風吹雪站起身來緩緩說道。她本就頗具慧根，為了接近江瑜更是鑽研了不少佛法，此刻，竟是悟了。

　　“不錯！春花已落為泥塵，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往後種種，便如今日生。一年之後，新生出的花瓣不會混於泥土中，依然將開放在樹梢上。殺過一個人，今後就該去救十個人，這就是你要背負一生的使命。”未明也跟著站了起來，點頭道。細細品味著未明的話語，良久後，風吹雪終於解開心魔，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不僅僅是為了減輕我的罪孽，更是為了讓更多人免受這種苦難，這份使命……我一定會扛住的！”“很好，看來你的確明白了。”未明撫掌大笑，不過之後他伸出手指，在風吹雪面前輕輕晃了晃，“只是有一件事，還是說錯了。不是你來扛，是我們一起扛。雪妹，今後我也會一直陪著你，這份罪業，我們一起承擔。”看著未明臉上不容反駁的堅決，風吹雪忍不住依偎在他的懷中。“謝謝你……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