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到怡春院門口，一股淫靡的氣息就已撲面而來。不愧是江南第一妓院，無數姿色豔麗的姑娘穿著暴露，或載歌載舞，或投懷送抱，酒池肉林，活色生香。“呵呵，這小子害羞了！”後方傳來書生的笑聲，自是看到了未明躊躇不前的模樣。“有些東西果然要到晚上才美麗啊。”丹青煞有介事地感歎道，“我們和陸少鏢頭約得幾時來著?”“來了來了！讓二位久等了！”一個輕浮的聲音傳來，抬眼望去，一個藍衫公子哥正從院內走出。五官倒是端正俊雅，一頭介於灰黑色的頭髮隨風飄揚，只是眼神不斷遊離於各個姑娘之間，以及嘴角旁的些許晶瑩實在油膩猥瑣得緊，完全是紈絝子弟模樣。

　　“有幾位大宛來的尤物正在裡頭鬥舞，那酥胸，那大白腿……嘖嘖嘖，小弟一時入迷險些忘了時辰，實在是對不住二位。這位兄弟是?”“無妨，我們也只是剛到而已。未明小友，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金鳳鏢局少當家陸少臨，如你所見，嗯，性情中人。少鏢頭，這位是無瑕子老道的高徒，東方未明。他仰慕香兒姑娘已久，正巧琴棋書畫均略有涉獵，還請幫忙引見。”“逍遙谷的東方未明?這些日子可沒少聽過你的名字！沒想到你不僅武藝高強，甚至還是百藝俱全麽?佩服，佩服！對了，聽說你曾在洛陽與那魔教的夜叉護法交手，她可是武林三絕豔之一，怎麽樣，是否名副其實?”這個陸兄，還真是三句不離女人，未明不禁暗暗搖頭。“少當家取笑了，我們這小老弟年方十八，還是個……你懂得。”丹青拍了拍未明的後背，壞笑道。“什麽！難道兄弟十八年來都未嘗過女人滋味?這太可惜了，今日我玉面郎君就幫你破了這壇十八年的佳釀！走！”這都什麽虎狼之詞，玉面郎君，我看是欲面郎君吧！只是不容未明拒絕——當然，他也不想拒絕，陸少臨抓起未明的手，就朝院內衝去。

　　怡春院內比起外圍那可又要刺激香豔幾倍，未明剛一進去，便見到了舞台之上陸少臨所說的大宛尤物。外面的姑娘不過衣著略顯清涼，這幾位可就是只有重要部位方才得數片薄紗蔽體了。腰細腿長、玉峰高聳不說，她們還爭相擺出各種挑逗撩人的姿勢，引得台下觀眾陣陣歡呼。看至興起處，不少客人拉過身邊的姑娘，旁若無人地親吻起來，更有大庭廣眾之下借著酒勁，將手伸到了不可描述的部位，有的姑娘甚至已經跨坐在客人腿上……未明不由臉紅心跳，趕緊閉上眼睛。陸少臨顯是常客，立時就有個中年婦人迎了上來。“哎呦，我還說少鏢頭方才怎麽匆匆離去，原來只是去接朋友。怎麽樣啊少鏢頭，今兒你可還不放棄?”

　　陸少臨聞言哈哈大笑:“我陸少臨的字典裡，便沒有放棄這個詞！趕快給小爺安排會見香兒姑娘，另外給這位兄弟也安排上，小爺測試期間，你給我好好招待這兄弟！”“得令，早幫您安排下了，您現在就可以上去了。”看見陸少臨一溜煙地衝上樓去，老鴇壞笑道，“還是這般猴急，哎呦，這位公子看著真是風流倜儻，香兒姑娘的測試需要一點時間，還請公子稍作等候。你們幾個小妮子愣在那幹什麽，還不快過來伺候公子！”老鴇大手一揮，立時有幾個姑娘貼了上來，雖不說國色天香，但也都身段妖嬈，姿色不俗。群起攻之，未明哪裡招架得住，隻得擺手求饒道:“不、不用了！我獨自等候就好！還請諸位自便！”老鴇輕笑一聲，也不勉強，揮手吩咐姑娘們下去了。她在這行摸爬滾打多年，

眼光自是毒辣，早已看出未明意不在此，隻令一個小妹給未明遞些酒水果盤，便不再理會。　　“苦也，苦也！”未明在這燈紅酒綠中煎熬了半個時辰後，陸少臨總算走下樓來，“東方老兄，我好苦啊！”未明如逢大赦，趕忙迎了上去:“陸少鏢頭莫非沒能一睹芳澤?”未明心中當然清楚，這陸少臨平日沉迷酒色，除了對棋道尚有研究，其余三樣一竅不通，又如何能見到香兒。“實不相瞞，在下這已經是第三十七次求見香兒姑娘被拒……唉，不過我不會灰心，總有一天，我要與她相見！”這份毅力還真是不同尋常，要不然之後找機會安排他們見上一面，也算成人之美，未明暗暗想著。“好了，東方老兄，換你了！小弟今晚還有私事，就不奉陪了，預祝今晚東方老兄旗開得勝，一窺香兒姑娘的廬山真面目！”陸少臨將未明推上樓梯，交代老鴇今日開銷全部記在他帳上後，對著未明做了個鼓勵的手勢便轉身離去。

　　一步步走上台階，未明不禁心跳加速，面紅耳赤。良久才平複心神走到門前，未明剛欲開口房裡已傳出了甜美的女聲:“公子請進。”輕輕推開房門，只見屋中正端坐著一個少女，容貌秀麗，優雅賢淑，見到未明進來，她起身恭敬地對未明行了個禮。少女面前擺著一方棋盤，紅木質地，格點竟全由銀絲分割而成，兩側瑪瑙棋盒中盛著的棋子也都采用上好玉石打磨製做，實在名貴異常;左手邊是張金絲楠木製成的書桌，簡約大氣，上面備有湖筆、徽墨、宣紙、歙硯，想必是為書畫所用;右側涼席之上也已經架好了一床古琴，材質看著乃是梧桐木，古樸典雅，竟與傳聞中的鳳凰琴有幾分相像。未明躬身行禮:“在下東方未明，冒昧叨擾，唐突佳人，還望香兒姑娘恕罪。”那女子掩嘴一笑，搖頭說道:“公子說笑，奴婢只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侍女，名喚蘇三。得香兒小姐垂憐，許我服侍左右，算來已有七個年頭。香兒小姐才貌雙絕，公子想要見她，還需通過這琴棋書畫的考驗。蘇三自幼耳濡目染，總算學得皮毛，今日踰矩擔任考官，望公子不要見怪。”蘇三低垂著頭，輕聲問道，“那麽，不知公子打算從哪項開始呢?”未明沉吟片刻，淡然笑道:“不若，一起來吧?”

　　蘇三聞言不由一愣，自是沒想通未明話中含義，而未明已經坐到琴前，輕輕撥動琴弦試音。“蘇三姑娘既是考官，自當先行，還請報出落子方位，而在下的棋子也勞煩姑娘替我擺放。”蘇三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顫抖著拿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試探性地說道:“四路四，公子……”“四路十六。”未明已經開始彈奏，曲聲柔美委婉，清新安寧。“這是……憶故人?”蘇三難以置信，若是未明只是彈奏簡單的曲子或還可能，憶故人全曲六段，情緒遞進，先訴後歎，先悲後泣，感情極為豐富，非全情投入如何能演繹完善?而圍棋先前幾手無甚變化倒也罷了，下至激烈對弈處可是一子行錯，滿盤皆輸，又如何得以兼顧?如此邊彈邊弈，未免天方夜譚，蘇三認為未明只是嘩眾取寵，妄圖出奇製勝，不由心生輕蔑之意。然而出乎蘇三意料，未明幾乎是應聲而答，不見絲毫停滯，反倒是蘇三被未明連環妙手逼入長考之中。不知不覺琴曲也已步入高潮，對於故人思念之情抒發得淋漓盡致，蘇三被琴音中的悲愴引導，不禁淚如雨下。突然琴聲驟變，竟一改原曲，變得輕快愉悅，似是得見故人，一償夙願，蘇三又破涕為笑，歡欣雀躍。這乃是百花樓秘傳的魔音絕技，未明思念亡母，故而曾向仙音求教，於墳前彈奏以作悼念。未明琴藝本就高超，內力更是深厚，蘇三又如何能夠抵擋，自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好在未明並無惡意，只是借此加大琴音的渲染力罷了。當然也是事先確認過，香兒因為完全信任蘇三，所有測試她都是閉門靜坐，絕不參與，不然未明可就要露餡了。

　　琴曲結束，未明起身走到桌前，此時棋局已到中盤，琴音感染下蘇三連連出錯，局勢對未明一片大好。蘇三正在竭力思考找尋轉機，然而眼前發生的事又讓她瞠目結舌，不敢相信——只見未明鋪開兩張宣紙，雙手各取過一支狼毫，沾滿濃墨，竟是同時運筆開工。蘇三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快步趕到未明身邊，只見他右手奮筆疾書，字跡狂放不羈，原來是在寫張旭的自言帖;而左手卻是優雅緩慢，一筆一劃，細心勾勒，雖然還未完成，但秀麗賢淑已經躍然紙上，隱約可以猜見畫的乃是蘇三。“公子不必再畫了……左右開弓這般神技，若非親眼所見，蘇三決計無法相信……這盤棋蘇三也再無扭轉可能……公子才高八鬥，蘇三心服口服。”未明微微一笑，停筆開始收拾桌面，蘇三再次恭敬地朝未明行禮示意後，輕輕掩上屋門，退出房間。未明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正中盤腿端坐，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

　　過了一會，一隻手伸入房間，在門上輕輕叩了一下，五指修長，瑩潔如玉。得到未明許可後，屋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但見黑絲如瀑，青衫如碧，一位不施粉黛，嫻靜優雅的佳人出現在了未明眼前。和她相比，樓下那些鶯歌燕舞頓時淪為庸脂俗粉，無需任何媚態，單是一顰一笑，便足以動人心魄。武林三絕豔之一的凌香兒，年紀算來都可以當未明的母親了，她也確實與宮夕瑤同出百花樓。然而她臉上肌膚白皙細膩，不見一道皺紋，歲月對於佳人，何其寬容！此刻她半低著頭，輕輕撥弄著琵琶，眼中含笑地看著未明，當真應了那句“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不知公子如何稱呼?”見未明呆若木雞，一動不動，她不禁抬手掩嘴輕笑。那場景美得可令枯木逢春，鐵樹開花，真教人如癡如醉。“在，在下逍遙谷東方未明……姑娘美若天仙，今日能一睹芳澤，當真此生無憾。”“公子說笑了。”凌香兒淡淡一笑，舉止間無不透露出優雅從容，“公子複姓東方麽……真是少見，倒和一位故人一般，而且眉目間也……啊，不說這個了，琴棋書畫，香兒自幼便喜好之，故嘗思與天下才子琢磨雅事，方定下了這個規矩。以小女子低賤身份，卻令公子費心相見，怠慢無禮之處，還望公子恕罪。”凌香兒微微屈膝行了個萬福，未明自是擺手連連。“今日相見，自是有緣。如蒙公子不棄，香兒願為公子唱上一曲，以作賠禮。”見到未明滿臉期待，凌香兒蓮步輕移，跪坐在他的面前，將琵琶擺好便彈唱起來。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凌香兒的聲音如涓涓細流，柔美悠長，曲調雖然纏綿淒惻，然而卻隱隱含著一股不肯認命的堅定，未明沉浸其中，甚至忽略了時間的流逝。一曲很快便結束了，凌香兒親自為未明燒水斟茶，輕聲說道:“東方公子，可還滿意?”未明淺嘗了一口，西湖龍井遠近馳名，而香兒更是深諳茶道，溫度適宜，鮮爽甘醇，回味無窮。

　　“未明仿佛衝上雲霄，落入瑤池之中，聽那天仙彈唱……久久不願清醒啊。”未明真摯地說道，凌香兒聞言又是一笑，搖頭說道:“公子這般過譽，實在折煞香兒了。香兒多想和公子相互交心，徹夜暢談，可惜今日香兒另有要事，無法如願。香兒這便要離去了，還望公子恕罪。”“這……還有能見到姑娘的機會麽?”凌香兒玉手托腮，深深看了未明一眼，沉吟半晌後方才說道:“公子既然有心，香兒不敢推卻。明日午時，香兒欲在西湖湖心亭中設下薄宴，答謝公子盛情。還望公子不要嫌棄香兒身份卑微，能抽身前來一敘。”“香兒姑娘說哪裡話！明日東方未明定會準時到達，風雨無阻！”“如此，香兒便翹首以盼了。”凌香兒輕輕撣了撣下擺，起身向未明告辭。未明沉醉其中，直到之後蘇三前來收拾杯盞時，方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