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兒，前幾日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未明回谷不久，無瑕子便集合眾人，神情十分嚴肅，“你做的很好，不但從天意城手裡保護了湘芸，還救下一個有情有義的天龍教徒。之前我就聽軒兒說過你們遇到了天意城的勢力，今天也該告訴你們它的廬山真面目了。天意城，是一個專業的殺手組織，他們行事詭譎難測，無人知曉他們的底細。但只要你出得起錢，他們可以幫你殺任何人，不論年齡、性別、身份……他們就是這樣一群沒有感情的瘋狗。你們四個都要記住，以後行走江湖，如果遇上天意城的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哇，聽著好可怕，蓉兒一定不要遇上他們……對了師父，那天龍教又是什麽，小師兄說那個天龍教徒知恩圖報，不惜犧牲性命也要保護湘芸姐姐，應該是個好門派吧?”

　　無瑕子神情變得十分複雜，良久後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天龍教的好壞可就一言難盡了。但是他們在江湖中被人稱作魔教，確是作惡多端，之前他們三個在江府壽宴遇到的那夥賊人便出自天龍教。天龍教發源自西域村落，幾十年前他們在江湖中四處掀風起浪，鬧得是人心惶惶。逼得武林正派聯手對敵，將天龍教前教主厲蒼天擒獲，方才平息了這場禍亂。不過這幾年他們現任教主龍王大動乾戈，似乎又有染指中原的意思。其實，正派亦有惡人，邪派也未必全無好人。我曾經見過天龍教的教主厲蒼天，倒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而且據我所知……罷了，你們只需記住，天龍教中為非作歹者遠多於正派，這是不爭的事實。就算當中出了一些良善之士，那也只是例外，你們決不能被他們蠱惑，加入魔教！要是敢像你們那畜生師叔一樣，我第一個打斷你們的腿！聽到沒有！”王蓉本來還想問問那畜生師叔是誰，不過看到無瑕子怒氣衝衝的樣子，哪裡還敢多問。谷月軒和未明自然是連聲答應，但未明注意到荊棘的臉上有一絲迷茫。

　　入夜，未明靜靜盤腿坐在床上，今天他成功以河洛蒼龍錄施展降龍十八掌，這是一個好消息，證明他的武學即將大成。河洛蒼龍錄這門內功，除了逆運真氣強健經脈等好處外，更重要的是會讓招式威力進一步提升。不過因為逆運真氣所以運氣法門完全不同，如若按照原來方法運功不僅無法順利施展招式，甚至還會反噬自身。所以之前修煉過的招數都需要從零開始，重新鑽研出運功方法才行。未明花費了漫長的時間，已經掌握了絕大部分招式的逆運法門。只有天山折梅手變化無窮無盡，隨著每一個武功的化入，出招便完全不同，是以未明一直不能完全掌握。而每次嘗試以河洛蒼龍錄施展天山折梅手時，未明總覺得有所滯礙，似乎缺失了最為關鍵的一環，卻又說不上來那是什麽。好在底牌還有不少，倒也不必強求。

　　時間飛逝，很快便到了月底，這日未明找了個借口早早離谷，去往約定地點。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未明感到周圍草叢傳來異響，看來玄冥子也已到達。不過他卻並未現身，而是先仔細檢查未明是否確實孤身前來，良久他才悠然出現，裝出剛剛抵達的樣子。“你倒是言而有信，沒讓老夫失望，這枚丹藥你且服下，我便告訴你那些真相。”只見老者掏出一枚漆黑的丹藥，都不用細看，其中定是蘊含劇毒，見到未明戒備的眼神，老者哈哈大笑:“這當然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之物，你若不敢服用，那今日之事就當從未發生。”未明佯裝被他所激，接過毒丹，

猶豫了一會，終是吞入腹中，才剛一服用，立時感覺到五髒六腑有所異常。不過他身負五毒赤焰功，百毒不侵，當下搖晃倒地，然後暗暗運功祛毒。“哈哈哈，無瑕子，當年你奪走我的一切，我也要毀了你的人生！先從你的弟子下手！”　　果然玄冥子以為陰謀得逞，得意忘形大笑起來。然而未明卻悠悠醒轉，全然無事，不由把他嚇了一跳。“你……居然毫發無損，莫非你是百毒不侵之體?！小子你得過什麽奇遇?”未明抽出含光，指著玄冥子冷聲說道:“那用不著你操心。非但不回答我的問題，還要取我性命，果然是個惡人，今日我必要為民除害！”“等等，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你總聽過吧?”“這……的確是本門武功精要，你從何得知?”“哼，我與無瑕子師出同門，算來也是你的師叔，逍遙派武功自然不在話下。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不該給我磕頭行禮麽?”“師叔……原來你便是家師提到的那個加入天龍教的叛徒玄冥子麽……”“哼，無瑕子那個畜生便是這樣詆毀我的麽?”玄冥子咬牙冷笑道。

　　“不許出言侮辱家師！”未明含光一送，已經抵到玄冥子喉間，“師叔……說來……當日洛陽酒館，下毒險些要了我與師兄性命的，莫非也是你！”玄冥子伸手一揮，五指如同鋼鐵，竟硬生生地架開了含光:“小子，若非有老夫推波助瀾，你又怎麽能拜入我逍遙派中?說來你倒是欠了老夫一份人情。也罷，你若今日認老夫為師叔，我便傳授你一套厲害毒功，你意下如何?”雖然玄冥子背叛師門，然而無瑕子心慈手軟，每每提及，總多是以師弟師叔相稱，故而未明也隻得相認。“師叔……”“好！你看好了。”玄冥子伸出右掌，暗運內勁，手掌立時變成了紫黑色，他將手掌覆在一旁的樹上，居然發出滋滋的聲響，過不多時他移開手掌，樹皮已經變得焦黑一片。“這便是摧骨蝕心掌，我現在把運功法門傳授給你，你好好練習。之後見面我會考教你的武功進展，若是你練成了，到時我在傳授你更為厲害的武功。另外此事決不能讓無瑕子知道，否則我定然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未明自是滿口應下，這摧骨蝕心掌雖然歹毒，然而卻算不上什麽上乘武功。未明身負五毒赤焰功，幾乎不需練習便能輕易施展，不過他也不會用這等卑劣功夫就是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唉，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百無一用是書生啊！”“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李兄也是相思人啊！”回去路上經過華清湖時，未明發現兩個男子聚在湖邊長籲短歎，互訴衷腸。一個秀才打扮，正是李徽之;而另一個華貴公子，卻是任劍南。雖然這二人平日八竿子也打不著，但未明卻並不意外。“這不是東方兄麽?上次洛陽一別，小弟便十分欽佩東方兄的文采，還想著何日能夠再見，不想今日倒在此相遇。”李徽之眼尖，已是看見未明走來。“原來李兄也與東方兄相識，倒真是有緣。更沒想到東方兄不僅武藝超群，樂理出眾，在這文章上也非同凡響，當真全才，任某佩服。”任劍南自然也打了招呼，不過他的情緒卻顯得十分低落。

　　未明拱手道:“不料能在湖邊遇到兩位良友，小弟不甚欣喜。只是二位似乎各懷心事，不如與小弟說說，說不定可以幫二位排憂解難?”兩人聞言均露出悲傷神色，不待任劍南開口，李徽之大手一揮，歎道:“人各有命，何必強求?倒是今日既遇見了東方兄，可否還請陪小弟探討幾句，排解憂愁。”“即是如此，小弟願在一旁撫琴助興。”任劍南將琴架好，當即彈唱起來，神情忘我，如入無人之境，“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原來是一曲鳳求凰，這琴曲本身為司馬相如追求卓文君所作，曲中滿含傾慕與期待，可是任劍南所奏卻隻聞得悲怨淒苦，倒不像是正在求偶，而是已被拒絕了一般。未明過去十分好奇任劍南究竟為誰所傷，可任劍南守口如瓶，無論他如何旁敲側擊都得不到一點線索，也隻好作罷。

　　“任兄的琴曲，我可快要聽醉了。”李徽之雙眼含淚，完全沉浸其中，“來，東方兄，在天願作比翼鳥，何解?”“在地……願為連理枝。”“好……好一個在地願為連理枝……靈芝……不，東方兄，身無彩鳳雙飛翼，可有下聯?”“嗯……莫若心有靈犀一點通。”琴音氛圍下，李徽之的對聯是句句不離情字，越對越悲，到後來已經不能自已，潸然淚下。三人也隻好草草道別，各自離去。未明與這二人不同，本倒無需傷懷，但遇見李徽之便意味著決斷之期即將來臨。長痛不如短痛，未明長歎一聲，轉身朝洛陽走去。

　　“東方大哥，你來得正好，快幫我阻止爹爹！”未明剛來到齊老家中，就看見齊麗雙手握拳，神情激動，臉上還有淚痕，而齊老也是面容嚴肅，雙手背於身後，一言不發。“最近爹爹身體越來越差，可是因為擂台的生意愈發慘淡，他竟突發奇想，要用胸口碎大石來招攬生意！那麽大一塊石頭，壓在身上就夠要命了，何況還……爹爹的身體怎麽承受得住！東方大哥，你快……”“阿麗，你別著急，這個主意倒也不壞。”“你說什麽?！東方大哥你怎麽可以……”阿麗難以置信地看著未明，顯然有些生氣，未明卻擺了擺手，淡然說道:“阿麗，都說了別著急，我話還沒說完呢。”說罷未明大步走向齊老，右手探出閃電般地扣住了齊老的手腕。武人本能，齊老下意識提氣想要掙扎，卻反倒大聲咳嗽起來。“齊老，在下略通醫術，您這恐怕並非尋常病症，而是早年留下的暗傷，是也不是?”“爹這個病看了好多大夫，吃了許多藥方都不見好，原來居然是暗傷所致?！東方大哥，你能治好爹的病症麽?”

　　“傻孩子，別為難東方少俠了。”齊老歎了口氣，“少俠真是好眼力啊，竟能看出老夫的病根。只是就算少俠醫術再高，恐怕也無濟於事。說起這傷的來歷，阿麗都還沒出生呢。當時老夫年少氣盛，以為憑借野球拳定能闖出一方天地，不免倨傲無禮，得罪了不少人。後來於這洛陽市集中我與一個面相霸道陰戾的男人起了爭執，言辭激烈，令他顏面大失。大庭廣眾之下，他不便對我出手，只是輕輕地拍了老夫一下便行離去，老夫當時也是不以為意……沒想到他竟已將掌力注入老夫體內。那股內力實在霸道無比，待得老夫發覺，經脈已受摧殘多時。之後老夫練功是越練越苦，難有寸進，而到今天……已經傷及心脈，怕是無藥可治了。”“怎……怎麽會……爹爹，你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東方大哥，求求你！你認識忘憂谷的神醫前輩吧，求求你一定要請他出手，救救我爹爹啊！”齊麗聞言如遭雷殛，抱著齊老大哭道。齊老摸著齊麗的頭，眼中盡是溫柔:“傻孩子，告訴你豈不是徒增傷悲……爹恐怕已經沒有多久好活，只是實在放心不下你，東方少俠，能否……”齊老緩緩看向未明，意味不言而喻。

　　“您可曾聽過一陽指。”未明假裝沒看懂齊老眼中含義，淡淡說道。晴天霹靂，齊老渾身劇震，輕輕將齊麗推開，過了半晌方才說道:“莫非……莫非是昔日南帝的絕技?傳聞這是一種純陽內勁的點穴神功，威力巨大，還有療傷神效，只是這武功已經失傳多年……”“在下機緣巧合，習得了這門絕技。”李徽之祖上正是大理段氏一脈，日月變遷，段氏後人棄武從文，故而一陽指早已無人會使，隻留下一本秘籍由李家代代相傳。未明於李徽之有再生之恩，故而他以一陽指秘籍相報，當然這些日後再表。齊老如同發現救命稻草一般，喜極而泣，然而他突然想到什麽，臉色又黯淡下來:“據說……這一陽指若用於治人……需要耗費大量真氣，傷及武者根本……東方少俠還有大好的前程……若為了老夫……”“爹，我不要您死！”齊麗衝到未明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哀求道:“東方大哥，我求求你！救救我爹吧！我求求你！”未明趕忙扶起齊麗，由於用力過猛，她的腦袋上已是一片淤青，未明心疼不已，伸手輕輕為她擦拭。“阿麗，何須如此?我輩為俠，自當仁義為先，若我今日見死不救，又還何談日後前程?齊老，快快進屋吧。”

　　未明扶齊老坐在床上，伸出雙指，指上青筋抖動，不一會熱氣便從未明指尖冉冉升起。他出指如風，精準無比地點在齊老周身大穴上，每一次齊老都不免大聲呼痛，齊麗在一旁看得也十分揪心。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未明已經呼吸沉重，緩緩坐在床上。“齊老，好了……你不妨運功試試，應當無礙。”齊老小心翼翼地提起一口真氣，但覺暢通無阻，暢快無比，幾十年的病灶竟無影無蹤，不禁放聲大笑起來。“感謝東方少俠救命之恩，老夫無以為報。”眼看齊老也要下跪答謝，未明急忙跳下床去攙扶，但另外一邊就來不及阻止了——齊麗早跪倒在地，磕頭如蒜搗。“阿麗……不需如此，快起來吧……”未明聲音沉重，不僅是因為消耗巨大，更是心中神傷。此事本不該發生在今日，代替齊老賣藝表演數次，他與齊麗日漸親密，之後待得齊老病發，再以神功醫治，便可一錘定音。可是既已作出決定，再不能回頭。此刻趁與阿麗齊老關系尚平淡時出手，便只有恩情，沒有下文了。而且……來此地前他也已做了安排，應該要到了吧。

　　“阿麗，齊老！”果然關偉大步奔進院中，看到未明也在，他身子不由一僵。“阿偉，你怎麽來了?快來一起謝過未明大哥！為了救治爹爹，他剛才耗費真元使出一陽指，現下爹爹已經完全恢復了！”“什麽?！齊老的病好了?！東方兄義薄雲天，關偉五體投地！”關偉聞言大喜過望，慌忙一揖到底。身為齊麗的青梅竹馬，他自然知曉齊老身體欠佳，走南闖北時也常常找尋珍貴藥草助齊老調養，只是一直未見起色，也是一個心結。“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我詢問了鏢局的人手，他們中有不少都願意加入野球拳門學習武功。還有，他們的兄弟朋友也有許多有入門的意向，相信野球拳門一定會壯大的！”“此話當真?！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啊！老夫身體痊愈，一定能在野球拳上有所突破，又來了這麽多弟子！蒼天開眼！阿偉，乾得好！”齊老熱淚縱橫，他一生夙願便是振興野球拳，然而現實殘酷，經由多年生活打壓他早已不抱期望，此刻眼看願景逐漸變為現實，如何能不大喜過望。

　　這自然也是未明的安排，他早在篝火晚會後，便傳授關偉要從齊老入手。長虹鏢局在江湖上有不少人脈，而其中不乏武功低微打算拜師求藝者，有關偉推舉，自是水到渠成。未明來齊老家前，早遣人告知關偉前來報告成果，果然順利。另一方面，若隻以一陽指治療齊老，雖然可以除去暗創，但畢竟經脈損傷，武功也荒廢多年，齊老恐怕此生無望領悟野球拳的最高境界。故而未明動用河洛蒼龍錄加持一陽指，治療時還注入自身大量真氣，不但幫助齊老經脈恢復，同時也令他內力大有提高，這也是齊老為何會大聲呼痛的緣由。如此一來，最多再過十五年，齊老便能一窺鐵拳無敵的真容了。雖然如此做法會大損他的內功修為，然而只要為了阿麗，萬死不辭。

　　“未明大哥，阿偉，謝謝你們。我這就出門買菜，今晚我親自下廚好好招待你們！”“這……”關偉和齊老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阿麗，出去吃不也……”“那怎麽能體現我的謝意，你們等等，我很快就回來！”齊麗歡呼雀躍地跑出門去。關偉和齊老相視苦笑。見到未明一臉淡然，關偉還以為他蒙在鼓裡，說道:“東方兄有所不知，阿麗的料理……”當晚不出意料，齊麗做菜水平一如既往的穩定——實在難吃透頂。然而未明恍若未覺，只是大口大口地將飯菜掃入腹中，關偉和齊老都看呆了。齊麗見了自是喜笑顏開，連連給未明添飯，未明來者不拒，一桌子菜他倒吃了四五成。

　　“再次感謝東方兄，阿麗好多年沒這麽高興過了。實在想不到齊老病情竟如此嚴重……倘若沒有你……還有阿麗的手藝東方兄居然也能吃得這般香甜，真是了不起……”走出門後，關偉誠摯地向未明道謝，未明只是淡淡一笑，難吃又如何?此生，是最後一次吃到了……“關兄。”未明的神情突然嚴肅，伸出手指抵在關偉的心口，“記得你在林中答應過我的話，要好好照顧阿麗，否則我一定不會原諒你。”“東方兄盡管放心，倘若關偉有違此誓，辜負阿麗，你將我剝皮拆骨便是！”兩人相視大笑，未明卻是笑中含淚。